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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汉语拼音的字母“o”和元音“o” 商务印书馆是中国出版业历史最悠久的百年老店，推进了中国现代社会文化的发展。我编著的语言格局四部曲《语音格局》《语调格局》《听感格局》《韵律格局》，以及我主译的拉波夫（W.Labov）巨著《语言变化原理》三卷本，都是承蒙各位编辑辛勤劳作，有幸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值此125年馆庆之际，谨以现今社会网上的一个流量超亿的热点为题，略述管见，撰文为贺。 关于汉语拼音中的“o”该怎样读，网上曾有众说纷纭。据说这个话题阅读量超亿。最近《光明日报》上孟蓬生认为《韵母表》里韵母“o”应当读“窝”，而不能读“欧”。有理有据，已经得到很多老师的赞同。事情好像尘埃落定了，可是还有些学者提出质疑。看来只从“o” 本身来讲，有些道理讲不清。下面我从八个方面来说明，为省篇幅，孟文中讲过的就尽量简略。 一、制定汉语拼音有哪三重原则？ 《汉语拼音方案》是为汉语拼写和注音的工具。这跟国际音标记录实际语音的性质和用途完全不同。《方案》的制定应该是有三个原则：1、语音学原则；2、文字学原则；3、 兼顾传统做法。 1.语音学原则 语音学原则要求字母跟北京话音段音位一一对应。汉语拼音的辅音对应严整，元音则有一定交叠或省略的情况，例如下面讲到的字母o的情况。即，语音学原则并不是完全贯彻到底的，特别是在元音和韵母方面是如此。这是因为还有另外两个原则起作用。 2.文字学原则 《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是在文字改革的背景下进行的。最初的想法是将来要代替汉字的。从清末民初以来，一直有一种否定汉字的思潮，认为繁难的汉字是普及教育、振兴国家的障碍，由此兴起拉丁化新文字运动。当时这是思想进步的表现。鲁迅曾说过：汉字不灭，中国必亡。1949年以文字改革为方向开始研究制订汉语拼音方案，到1958年公布。其中文字学原则是必有的。文字学原则就是实用性，一要简短，二要醒目。 这个原则具体表现为一音多符、一符多音、字母简省、字母调换等。一音多符：同一个韵母用ueng和ong两种写法，分别用在零声母和非零声母音节中。一符多音：同一个i用在yi、zi、zhi中代表不同的元音。字母简省：in、ing、un、iu、ui省略中间代表韵腹元音的字母。增换字母：i、ü、u在开头分别用y和w替换或增添；韵母au的u换为 o，eu 的e换为o。这都是依据文字学原则的需要做出的调整。 3.兼顾传统做法 这里说的传统主要是指1913年的注音字母和1928年的国语罗马字拼音。例如对“波、坡、摩、佛”四字拼音如何处理。周有光（1998）说：“方案委员会研究之后，决定采用注音字母的传统写法。即'波’写 bo，'多’写 duo。”这也是国语罗马字的处理方式。实际上它们的韵母在北京话中发音都是一样的。 综上所述，汉语拼音的制定并不完全是语音学原则，所以我们不能苛求《汉语拼音方案》一定要完全符合语音学原理，《汉语拼音方案》不是普通话音系的现成模板。 二、普通话基础音系有没有o元音音位？ 《汉语拼音方案》不等于普通话基础音系，那么普通话基础音系是怎样的呢？普通话22个辅音没有问题，其中ng不能作声母，n、ng可以作韵尾。问题还是出在元音。 一般书上讲普通话10个单元音：a、o、e、ê、i、u、ü、er和两个舌尖元音。按照我们的分析，只有7个：a、e、i、u、ü和两个舌尖元音。剩下的 o、ê、er都不合格。单元音都可以作单韵母。er是中元音带有翘舌韵尾，不是单元音。o、ê作单韵母只能出现在拟声词、语气词和叹词中，多是不稳定的广谱发音，属于边际音。边际音不进入基础音系。（王洪君 1999，石锋 2002a, b） 在唇音声母后面的o发音跟uo韵母同为[uə]，带有韵头u，所以也不是单元音。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1994）注明：“wo跟uo的分别只是音值的不同而不是韵类的不同，因为uo总是限于舌根音声母跟无声母字，wo总是限于唇音跟齿音声母字。”王力（1985）说：“拼音方案写作 bo，po，mo,只是为了简便，实际的读音应是[puo phuo muo]。”（以上两项蒙石汝杰提供）李荣（1985）说：“只拼唇音声母的o韵跟不拼唇音声母的uo韵应该合为uɤ韵”。加上孟文中已引的：（钱玄同）其实国语中压根儿就没有o这个韵母。（黎锦熙）北京向来把韵母ㄛ（o）念成ㄨㄛ（uo）。 参见下图（石锋2002a，2007），“佛、活”的发音轨迹都是从u开始向下滑动，最后都跟“河”汇聚在一起，说明音值一致。这个元音实验可以多次重复。因为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当然要找北京人来发音。
普通话基础音系没有o元音是以上学者的共识。至于方案制定者和研究者的说法程度不一，有的谨慎而含糊，有的果断而直白，属于正常现象。音系的分析属于学术问题。赵元任倡音位多解性：只要分合有据，不同结论没有对错，只分简繁优劣。学术的事情不能都是“一刀切”，关键是没有人能否定客观事实。 三、汉语拼音中的字母o读什么音？ 上面讲了汉语拼音的字母o与元音o是两回事。那么汉语拼音中的字母o该怎样读？这不是学术，而是实际应用。我曾经在“纪念汉语拼音颁行50年座谈会”上报告“汉语拼音符号的实际发音”（2008）。其中讲到字母o在韵母中的不同情况： 在唇音声母后面（如bo波、po坡），发为[uə]。 在非唇音声母后（如 duo多、guo 锅），发为[ə]。 在韵母ong中发音跟ueng相同，都是[uə]。 在韵母ou、iou中发为[ə]。 在韵母ao、iao中发音跟韵母ou、iou的u韵尾相同。 这是典型的一符多音的情况。教学时，老师要给学生讲清楚，首先要自己弄清楚。 四、对中国学生怎样教汉语拼音？ 讲到普通话的语音教学，务必要注意把中国学生（母语说话人）和外国学生（二语学习者）区别对待。对于母语说话人来说，学习汉语拼音是解决拼读认字问题。汉语拼音正好可以提示汉字的发音。因为他们已经会说普通话，所以字母的简省调换和一符多音等文字学原则的表现，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影响。 一位老师告诉我：孩子上一年级学拼音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和同学们常常把“波、多、国”的拼音写成一样的，或者是“bo、do、go”，或者是“buo、duo、guo”。这反映了儿童的语音直觉，即它们的韵母相同。后来我做小学生拼音学习的调查，也发现有这种现象。 对小学生不好讲明白我上面的那些道理。有些老师就直接告诉学生：在这种情况下的o发音就是'窝'。对初学的小学生这样教，是一种简便可行的办法。1985年《普通话异读 词审音表》中，“喔”字统读为“wō”读音，说明老师们的做法应该没有问题。 五、对外国学生怎样教汉语拼音？ 外国学生学汉语是从零开始，这跟我们学英语一样，开始时一句话不会说，首先要解决发音说话问题。汉语拼音只提示发音就远远不够了。特别是汉语拼音中那些文字学原则的表现，就成为外国学生的困惑问题。常常听他们把“吃饭”说成“期饭”。可能就是汉语拼音chi 的误读。 对外国学生教汉语拼音，教学目的、教学过程、教学特点、教学方法都跟中国学生不一样。这一点要特别注意。首先要讲汉语拼音不是国际音标，它是拼写注音符号，不是记音符号。然后把那些拼音字母一符多音、增减调换的情况逐一讲清楚，注意汉语拼音字母符号在不同条件下的实际发音。同时要带学生反复操练实践，才能成功。当然这里也包括o字母的发音问题。 母语为汉语方言或民族语言的学生的情况跟外国学生类似。特别是有些南方方言和民族语言的基础音系中具有o元音，那里的学生往往会把唇音声母后的o读为母语中的单元音。这成为他们学习普通话的难点之一。 六、语文字典的词条怎样注音？ 语文字典要对所有的字词标注拼音，当然包括拟声词、语气词和叹词。字典上用“O”给这些词注音没有问题，如《新华字典》有“o（哦噢嚄）”，还有“lo（咯）”。这种边际音o的存在，并不影响普通话基础音系。 《现代汉语词典》在不同版本中“喔”字的注音有差异。第1版和第2版“喔”注音为拟声词 wō和叹词ō、ò。第3版至第5版据审音表中“喔”的统读音只收拟声词 wō。第6版的“喔”恢复为拟声词 wō和叹词喔ō。同时“喔ō”作为叹词“噢ō”的副词条，即推荐词形是“噢ō”，保留“喔ō”为异形词。2016 年第7版也照此办理。这个处理办法， 兼顾《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o的读音和叹词的异形词规范，较为妥当。（邓文靖 2022） 七、怎样妥善处理方案使用中的问题？ 《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已经60多年，中国和世界都已经有了大变化，汉语拼音也进入了越来越多的领域。中文信息处理，汉语国际传播，这都是当年制定者没有遇到的新领域。 国际上采用汉语拼音作为拉丁字母转写中国人名和地名和拼写汉语的标准。这是按照国际惯例采用母语国家通行的拉丁字母转写系统。日语等非拉丁文字的语言也有拉丁字母转写系统。这是便于外语翻译、图书检索、信息处理的重要措施。 汉语拼音在各个不同领域的使用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包括以上所讲的一些问题，需要作出具体的技术性说明和处理。我们建议在汉语拼音使用的不同领域，适当编制相应的使用说明（例如对非母语初学者可以说明那些省略的元音字母：ien-in、uen – un、uo-o），以便使汉语拼音更好地发挥作用。 八、怎样完善《汉语拼音方案》？ 《汉语拼音方案》应该与时俱进，不断完善。这不是要大改大动，而是细节的调整。例如，汉语拼音字母表的字母读音，可能没有几个人学会用和记住。字母表的用处只是排序，不妨直接用声韵母中的读音或者按英文字母的读音，更为简洁务实。 方案中的那些注音字母标音，本来是为方便当时用注音字母的人们掌握拼音。这些人早已过古稀之年。现在的一般人都不认识注音字母，是否可以考虑删去。 声母表后的说明：为拼式简短，zh、ch、sh 可以写成 ẑ ĉ ŝ。实际上很少有人用这种附加符号，也可以考虑删掉。 现在人们往往把在n、l后的 ü改为nv（女）、lv（律），以区别于nu（努）、lu（路）。这种实用的办法，可以考虑加在韵母表后的说明里面。 特别是再增加一条，明确讲清：在唇音声母后面的o发音跟韵母uo 相同。 这些需要认真研究，周密考虑。经过调整完善，《汉语拼音方案》会更加贴近实际，优化使用效果，发挥更大作用，适应现代社会的进步。 参考文献 1.蔡元培等688位联名签署1935我们对于推行新文字的意见，中国新文字研究会，载倪海曙编辑《拉丁化中国字运动二十年论文集—中国语文的新生》，时代书报出版社，1949。 2.邓文靖 2022《现代汉语词典》“喔”字注音的变化，《汉字文化》第2期。 3.邓文靖 2009 字母o在汉语拼音中的音值，《汉字文化》第2期。 4.高本汉 1994《中国音韵学研究》，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译，商务印书馆缩印本。213页。 5.黎锦熙 2011《国语运动史纲》，商务印书馆重排本。141页， 146页。 6.李荣 1985《语文论衡》，商务印书馆。 7.孟蓬生 2022 韵母“o”应该怎么读？《光明日报》，2022年01月 09日05版 8.孟蓬生 2022 O 韵母读音答客难，微信群发帖。 9.石锋 2002a 北京话的元音格局，《南开语言学刊》，第1期。 10.石锋 2002b 普通话元音的再分析，《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11.石锋 2007 汉语语音教学笔记，《南开语言学刊》第1期（总第9期）144-152。 12.石锋 2008 汉语拼音符号的实际发音，《语言文字应用》增刊，80-84。 13.石汝杰 2022 也说韵母/o/，微信群发帖。 14.王洪君 1999《汉语非线性音系学---汉语的音系格局与单字音》，北京大学出版社。 15.王力 1985 《汉语语音史》，商务印书馆。430页。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1958《汉语拼音方案》。 16.周有光 1998回忆《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过程，《语文建设》第6 期。载周有光《语言文字学的新探索》，语文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编辑：穆 娟 审核：李晓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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