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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静斋 || 人至晚境

 文鉴君 2022-01-28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人至晚境

      去岁腊冬的一个晚上,坐地铁到学校,准备出地铁站口的时候,看见电动扶梯旁的角落,正无言地坐着一位老人,七十多岁的光景,他面前的地上摆着一些小物件(不多,也就三四挂),地铁口的灯光有点黯淡,我一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能断定他在出售这些小物件。来来往往的人,谁也没有在意他。


在这寒气逼人的冬晚,一个老人滞留在地铁口摆地摊,生活多半不容易。我走上前,弯腰拿起一挂,这才看清是用麦秸秆编织的小挂件,每挂也就半个拳头大小。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也凑过来,随口问:“大爷,要多少钱一个?”“25。”老人从小马扎站起身,神情有点谦卑。女孩子哦一声,“有点小贵啊。”转身走了。


也确实有点小贵,这么小的玩意,估摸着也就5块钱,至多10块。我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挂件,但我还是决定买一个。


老人拿了一个挂件给我,有意解释:“我一天只做两个。”“您这是纯手工的?”


 “是纯手工做的,做得慢,一天只做两个,所以卖得贵一些。”说着,又拿了一个给我,说:“这个送你的。”


我忙婉谢,觉得这个老人很可亲,便跟老人聊了聊,才知老人兜售小挂件,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钱。他老家在陕西,老伴过世,被落户北京的儿子接过来,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白天儿子儿媳妇都上班,孙子上学,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周围都是陌生面孔,没有可以聊天的老伙计。他憋得慌,就想法子找事做,他一向善做手工活,托熟人从乡下带些麦秸杆之类的东西过来,做点小挂件,出门就带上,看哪里方便,就顺道摆一摆。


像他这样自行解闷的老人其实不少。在我家附近的地铁旁,也时常能见到一个老太太,在路边摆手工鞋垫。开始我以为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在街头摆地摊,想必家庭境况不好,特意多买了几双鞋垫,忍不住说,老人家,您真不容易啊。您该在家里歇歇了。


她温温地一笑,说在家歇不住,一个人,孤魂野鬼一样,还不如在热闹的街上呆着,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不冷寂。以前老头子在,还能一起说说话,现在一个人,得找点事,日子好混。她说她以前在服装厂上班,做缝纫老本行,就用机子缝缝鞋垫。在路边摆卖,6块钱一双,也有人买。其实她也不缺钱花,有退休金,管够(自己用),就是想让自己心里不空落。

第二天下午,上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回校园,在青年公寓楼(教师居住楼)旁,遇见一位脸盘瘦削、头发稀拉的老人,胸前围着蓝黑色的大围褂,推着灰土土的旧自行车,车前架着磨剪刀的器物,车座上的小扩音器间隔着播放“磨剪子刀呃”——声音浑厚而又嘶哑。


此时的场景,在当下信息发达的商业化时代,大概算是绝无仅有的现实版本,恐怕只有在演拍民国时期的影视剧中才能见到。跟那摆地摊售卖自制小挂件、鞋垫的老人相比,磨剪刀的老人,生意怕是最为寡淡,或许他在外吆喝一天,也可能是空空而回。


手头没有菜刀或剪子,要不然,我肯定拿上前,让老人在那磨刀石上“霍霍”地磨上一磨,让他的生意“开张”一下,再趁机跟他闲扯几句。


回家多时,脑海里还晃悠着那个稀见场景——老人推车,间隔着嘶哑吆喝,总觉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老人,他的年龄怎么说都有七老八十,想必那也是一个活在旧时光里的白叟,或许他根本赶不上这个不断“易容”的快时代,索性在自己的旧时光里慢步而行。


大概从我知事开始,便隐约感觉人生短促,对上了年纪的人格外在意,在意他们饱经的岁月风霜,在意他们的种种“不易”,尤其是他们难以排解的孤独感。有时跟路遇的陌生老人闲谈,一谈竟很投机。我似乎是有老人缘的,因我总能从他们的身上预见自己晚年的影子。人至晚境,最怕的或许不是生命烛光的自然熄灭,而是风蚀残年因种种原因所带来的寂寥。


有一次去拜访一个朋友,印象深刻,她送我出她的住宅小区,路遇一个神情落寞的老人,朋友悄声告诉我:那就是她单位以前的头头,他在位时可是风光得不得了哦,吆三喝五的,等到他退下来,门前冷落鞍马稀,他除了会当官,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你看他,看上去老得很吧?其实并不是很老,人没有寄托,气神自然就不济了。


在我年少时期,就有长者语重心长地告诫:人一定要有个真正入心的爱好。以前不甚理解,后来渐渐明白长者所言如金玉。


我将至知命之年,世间的诸多人事多已明晓。在未来的晚境,我既没有手工小挂件、鞋垫要售卖,也没有磨剪刀的手艺走街穿巷去吆喝,但总还是有自己打发时光的方式,譬如阅读、写作、闲步,这些都属于经年“积习”——用来打发每一个或晴或阴的日子,好歹还是不差的。

(本文原载于2019年5月9日《青岛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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