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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世芬:怀念叶盛兰老师

 cxag 202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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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盛兰(1914—1978)

  4岁时,经萧长华老夫子介绍,我进了富连成科班,在叶春善先生名下学戏。我一心想学武生,却被分到萧连芳老师课堂学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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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山》 叶盛兰 饰 杨再兴

  12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广和楼演出,有一出是李盛藻和叶盛兰的《九龙山》(《镇潭州》),李盛藻的岳飞,叶盛兰的杨再兴。只见叶盛兰扎紫红靠,穿蛋青色彩裤,额子上的绒球和剑穗也是蛋青的,漂亮极了,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我扒着台帘,盯着叶盛兰的一举一动。杨再兴起霸、和岳飞开打、宋营有人助战时对岳飞的冷笑都是满堂彩声,实在是精彩至极,我完全被叶盛兰的表演震住了。已被压下去的想法又泛上心来,从那天起我暗自下定了决心,改行学小生,就学叶盛兰,现在不行,将来出了科也要改。打这以后,凡是叶盛兰的戏,我是定看不误,他和刘盛莲的《得意缘》,和刘盛莲、袁世海的《连环记·梳妆·掷戟》(昆曲),他自己单唱的《石秀探庄》《八大锤》《辕门射戟》等戏我都认真、仔细地扒着台帘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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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 叶盛兰 饰 周瑜、高盛麟 饰 赵云

  从那以后,我不仅看叶盛兰演戏,还在他扮戏时就凑到跟前看他扮戏,给他打个水拿个东西地伺候着。后来,我鼓起勇气向他要几个小生戏的剧本,他问:“你要这个干什么?你又不学小生。”我低着头,没敢回答。他端详了我一会儿,没言语。两天后,他给了我《黄鹤楼》《打侄上坟》两出戏的小生戏词,都是手抄的。

图片《水淹下邳》 叶盛兰 饰 吕布

  这期间,我几乎天天旷萧连芳老师的课,反正花旦课堂主要教毛世来,老师也不注意我。我就溜到后院,把跷卸了,处处模仿叶盛兰,喊嗓、压腿、练功,江世玉师哥也帮助辅导我。整整两年,我的腿练出来了,小生嗓儿也逐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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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山》 叶盛兰 饰 石秀

  江世玉出科不久,有一天我们排队上剧场,叶盛章三叔(叶龙章已接任富连成社长,他是“外行”,社内业务由叶盛章主持)喊了声:“诸世芬,出来!”我吓坏了,以为犯了什么错误要挨打,师兄弟们也都替我担心。我哆嗦着出列站好,等候发落。只听叶三叔说:“喊嗓子!”我心想这是什么事儿,把我叫出来不打我,叫我喊嗓子?喊吧,我咦、咦、啊、啊地喊了起来。喊完,叶三叔又说:“江世玉出科了。从今儿起,你改小生了,把江世玉的戏都给我拿下来!”好像晴空炸了一个响雷,把我震晕了。从此,我的人生道路、艺术道路拐了一个大弯儿,前头是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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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缘》 叶盛兰 饰 卢昆杰

  第三天,叶盛兰回到科班(他已出科,搭了马连良先生的班,但还经常回来),把我叫去问我:“改小生了,你高兴吗?”我说:“我从小就看您和世玉师哥的戏,一直想改小生,怕老师不让,这回让我改小生,真是太高兴了。”叶盛兰又说:“我早知道你不喜欢旦行,偷着练小生,我注意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世玉出科之前,我就跟你三叔说诸茹香先生的儿子世芬是个小生材料,让他改小生吧。”听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说:“我一辈子忘不了您,我一定好好学戏。”叶盛兰把我扶起来,给我块手帕,叫我擦眼泪,对我说:“不用这样,你有心就成。从今儿起,我给你说戏。”那时,他演出很忙,但还是早晨到科班教我,连教了三出戏,《玉堂春》《得意缘》《岳家庄》。由于我一直看他演出,学他的唱、念、做、打,有一定的基础,所以戏学得挺快,他也很喜欢我,从此,叶盛兰就是我的老师了,这年他也就20岁刚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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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侄上坟》
马连良 饰 陈伯愚
叶盛兰 饰 陈大官
李洪福 饰 陈 志

  1938年,我17岁出科,一边搭班唱戏,一边学戏,有时上姜妙香先生家,有时上叶盛兰老师家。只要我去了,叶老师不管多忙、多累,问什么教什么,从没让我白跑一次。有一次,叶盛兰在新新大戏院演出,与马连良先生都是双出,叶在前边演《雅观楼》,大轴和马先生演《打侄上坟》。我认真地看了这出《打侄上坟》。陈大官挨打时,要走三个屁股座子,这天叶老师走的和“官中”走法大不一样,起得高,落得轻,两只水袖扬起来也特别好看。打住戏回家我一路走一路琢磨叶老师这三个屁股座子,走错了路也不知道。过了三天,我上他家去,请教三个屁股座子是怎么走的,他放下茶杯站起来就给我说戏。告诉我眼神、水袖、两条腿“三位一体”的诀窍,腿怎么“起范儿”,两只手何时起云手,眼睛怎么用,不光是说,还给我示范出来。等我明白了,他已然满身大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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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电影《群英会》 叶盛兰 饰 周瑜

  40年代后,我到了东北,新中国成立后在沈阳京剧院工作,和叶盛兰老师联系少了。但是,我演戏始终遵循他的教导,研究剧情,刻画人物性格。《群英会》是叶老师的代表作,也是我常演的戏(这出戏是萧长华师爷教我的,和叶老师是一个路子)。演出次数多了,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头一场“大帐”,周瑜问鲁肃曹营水军由何人掌管,鲁肃告诉他是荆州降将蔡瑁、张允。身为东吴统帅的军事家周瑜,大战前夕竟然不知道敌方主要将领是谁,我觉得不大合适。再翻开《三国演义》四十五回,是说周瑜亲自乘舟勘察曹营水军,知道是蔡、张指挥,起了除去二人之意。戏里又不能这样表现,怎么办呢?我和同台的演员反复研究,改成甘宁上,报蒋干过江,周瑜三笑。鲁肃问周瑜为何发笑,周瑜反问鲁肃曹营水军何人掌管,鲁肃答“荆州降将蔡瑁、张允”,周瑜再念“闻得此二人……”。改是改了,可我心里一直没底,老想着能有机会当面向叶盛兰老师汇报,听听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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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会》 叶盛兰 饰 周瑜

  1964年,组织上派我到北京学习两个月,我又像小时候一样,今天姜家,明天叶家,请教学习。这时候,现代戏已全面铺开,传统戏已经没有唱的了。叶盛兰老师身体不好,在家休养,看上去精神也不大好,好像挺寂寞、孤独。我去了他很高兴,谈起戏就来精神了。我把对《群英会》的修改对他说了,他很感兴趣,一个字一个字和我研究起来,对我说:“这么改挺好,以后我要再唱《群英会》也这么改。”叶老师还让我去和陈盛茹、江世玉研究,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也觉得改得有道理,我也有了信心。此期间,我又向叶老师提起小时候看他和李盛藻、袁世海合演的《雄州关》,他的韩彦直,双锤起霸,非常精彩。他二话没说,马上就给我说《雄州关》,也顾不得自己有病,就像在科班时那样教我,简直有点儿迫不及待。现在回忆起来,他是不是有什么预感?

  从北京回到沈阳不久,叶老师托人又给我带来一幅亲笔画的《牡丹》,上款是“世芬贤侄留念”。我喜出望外,爱若珍宝,请人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天天看着,如见老师之面。浩劫十年,这幅画我几经转移,完整保存至今。

  (摘自 《中国京剧》2014年第12期,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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