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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天是1月30日，腊月廿八。明天是除夕，后天就是大年初一。 有些地方开始在今天贴春联。但有的地方是在除夕这一天的早上，上午贴春联。总之，只要在中午饭之前贴上就好了。 我印象里，我们老家就是这样。 我记得，除夕这一天的上午，家里都忙活完了，堂屋里天地牌位，祖宗牌位都摆好了。
——也有些是新找人写的，比如有些人家，这一年家里发生了变故，有的人离开了阳间，不用在人间受苦了，他的名字就可能成为牌位上供着的人。 我们家的这些东西，都是我堂哥张庆安写的。他是我们这一片最有文化的人。特别是我们这几家，他爸爸和我爸爸是一个爷爷，我和他是一个老爷爷，他最清楚怎么写。一般就是我奶奶说，这个天地牌位脏了，让小安写一个新的。她是有资格叫小安的。换成我妈的口吻就是，让你安哥给写一个新的。 写在我安哥应该快70了。他先是干民办老师，后来转成公办，前些年退休。他是我们家族里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 所谓吃公家饭，就是不再是泥腿子了。 02 除夕这一天，一般是家里收拾各种稳当妥帖了，我奶奶就催促我爸爸，让他去家里的祖坟去上坟。 人在阳间过年，不能忘了列祖列祖，要请住在阴间家族墓地的老人们回来过年。我就跟着我爸爸，走过天地间的土路，去上坟。一一般路上会遇到各家各户的男人，都是去上坟的人，有的是去，有的是回来。 一般是不能有女的去，去的都是男的。 在去之前，要在家里用火纸制造冥币。我记得是用一个专门用的模具，在纸上砸出铜钱的痕迹。像不像钱，就不好说了，用我奶奶的话说就是，活人的念想。意思就是这些，都是因为活人在乎，活人不在乎，鬼神都不存在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样。 我和我爸爸，挎着柳条编的篮子，或者是白蜡条编的篮子，里面装着火纸，香烛、一般还有一瓶酒，就往田野里的家族墓地走。 据说现在都是在集市上购买印刷精美的天地银行的冥币了，几千万几个亿的都有。天地同频，到处都是超发。 到了自己家的坟地，一般是收拾一下，拔拔草什么的，就点燃火纸，点燃香烛，放鞭炮，然后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祖上某某，回家过年了。 然后还要在燃尽的纸灰堆周边用棍子画个圈，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圈一样，这是宣示主权，不要让其他的没有人祭奠的孤魂野鬼给抢走了。 ——看来阴间的社会秩序也不好。 这一切搞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小时候常常心里常常会嘀咕，有时候会扭头看看，看看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祖先们，是不是会跟在后面跟着我们回家过年。 回到家，到祖先牌位前再祭奠一些，祖先们就各就各位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贴春联了。为什么不能先贴，因为春联在过去是桃符，而鬼怕桃符的，如果你先贴上了，祖先们就回不来了，看见桃符他们害怕，就进不了门了。 所以，先从大门开始贴，一路往里，最后才贴堂屋正门。 大门上一般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是：吉星高照。 一般有点文化的都知道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没文化的就得找人问，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贴反了会被人笑话。 贴完大门，贴里面，个个屋门口都贴完，猪圈上、鸡窝上，厨房、厕所门口都贴上，院子里就喜气洋洋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放鞭炮了，再在院子里香台子前对着天地祷告一番，得，礼成，可以开始过年了。 锅里煮的饺子，要先盛两碗，一碗供在香台子上，让老天爷先吃，一碗供在堂屋里天地君亲师祖先牌位前，祖先们先享用。 然后，人才可以开吃。 吃之前，先放一挂鞭炮，四邻一听，就知道，他们家礼成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守岁了。 我回想到这里，就想起鲁迅在《祝福》里写的那段：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鲁迅为什么不被人忘记？ 因为他写的，现在还存在。 就像这几天都在讨论徐州丰县那个生了八个孩子的妇女的命运一样。你以为祥林嫂在现在没有了吗？ 即便是进入了智能手机的时代，祥林嫂依然活着，鲁四老爷依然活着。鲁镇依然存在。 这就是鲁迅的伟大之处。 过去有所谓的政权、族权、夫权、神权之说，压在妇女头上，所以才会有祥林嫂的悲剧。 那么多年了，我们想砸掉的，砸掉了吗？我看未必。 所以，晚年的老人家，那位年轻时发誓为有牺牲多壮志高教日月换新天的老人家，才会悲伤地对来访的外国客人说，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连北京城这么大的的地儿，都改变不了。 03 说回贴春联，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看见过很多对联，最难忘的，其实就是两个。 一副对联，是我在老家的县城，从一户人家门前经过，看到的。 我的老家，历史上曾经是邾国，后来慢慢音转成邹，又是孟子故里，和曲阜接壤，所谓的历史上的邹鲁，孔孟故里，所以后人就以此为荣。 我看到的那副对联，就是说这个： 家居古邾多君子，地接凫山近圣人。 凫山，是孟子的出生地，他是继孔子之后的发扬光大儒学的大师，所以很多人以为孟子是孔子的学生，其实他是孔子的孙子孔伋的门人的学生。中间隔了几百年。 但乡里人不管这个，我们老家的酒厂，当年生产一种酒，叫孟府宴酒，拍了个广告，说孟子去拜访孔子，送了他的酒，孔子喝了，赞叹说： 温柔敦厚，酒如其人。 老百姓哪里知道孔子和孟子中间差了几百年啊。 再说了，中国现在的白酒生产历史，只能追溯到元朝后期，还是从当年的波斯一带，也就是现在的伊朗伊拉克一带传过来的。 好像现在的电视上，还有什么广告，唐时宫廷酒，x年剑南春，只有傻子才信。 我说这副对联好，是因为她相对来说，真的有文化，有地域文化。 再一副对联，是我刚到岭南生活，有一年春节，去某个茶楼喝早茶，茶楼是过去的祠堂或者祖庙改建的，有一副对联： 唐行岭南道，宋走广东路。 岭南区域在唐代属于岭南道。道是行政区划，就像现在的省一样。在宋代属于广东路，路也是行政区划。 主要是有内涵。 04 牛年去，虎年来，有人撰了这样一副对子： 大人虎变，其文炳也。 夏正建寅，又日新焉。 这副对子，里面用了易经的两句话：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苟日新，又日新。
05 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扯淡。对芸芸众生来说，活着就是食色性也。 千户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生生不息，就是人间烟火。这就是世间最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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