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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泡沫

 墨路相逢 2022-01-30


美丽的泡沫

文:木兰溪  

有些爱,有些人,有些时光,恍若泡沫,阳光下短暂的炫彩斑斓,一触即破,留不久。
 
十一点半时,我终于拎着行李箱下了人挤人的公交车。接近正午的阳光热烈烈地照在我脸上,真令人眩晕。我抿抿嘴,太干了,早上五点起床后没进水,可我却不能把心思花在找水这件事上,我得找诊所在哪里。
 
早几年都是半夜十二点到小镇,母亲接我时会带着我去诊所,然后在诊所门外的笔记本上写上我的大名,排个队,第二天好看病。小镇不是大城市,没有网上预约,挂号还需半夜写名,那些流程我不懂,但她熟得很。不过她今天不得空接我,让我自己看好病,饿了自己找个店吃点儿。我拖着箱子往东走了一段,继而又折回往西走,小小的镇子可不能变化大啊!我信自己的判断,往西走。
 

果然,小镇变不到哪里去,诊所还在街转角。我走了进去,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少,等待的只有一人,我心里真开心呀!要知道每每看到那一群男女老少等待的场景,我心里总会浮上“绝望”这个词,大好时光耗在诊所里,可不是令人难过。这次太好了,我和医生打了声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奶奶九十九岁了,那么大年纪,养大三个儿女,临了要走了,他们不该轮流守着么?”对面的女人,三十多岁,瘦弱得很,脸色苍白,有着黄褐斑,对着手机诉说着,语气里有着怨气,声调却柔和得很。我猜想,她还是注意着公共场合,压低着声音呢。
 
“你姑姑这两年是不顺,那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去年我在苏州照顾我爸一年,花了一百万,最后还是人去钱空,我现在还得还债呢!”她说着,停下来,一只手抵着嘴唇,没哭呢,但我听着是在哽咽。
 
“那时查出白血病,我爸说不看了,耗钱。可他辛辛苦苦拉扯大我们,我们怎么会不给他看呢。我和你舅舅说,看,花多少钱都看,没钱我去借。”
 
“其实我爸当时卡里有一笔钱的,但我们都没花。最后那些日子啊,一天一万多块钱,从他卡里扣,他收到银行短信余额提醒,可不得心疼死钱啊……”
 
“我们也不舍得花他的钱,你知道吗?他的钱都是十块二十块的纸币,用橡皮筋扎好,平时在外面干活渴了饿了,他都不舍得抽出一张纸币出来,简直省得不要命。这样攒起来的钱,我们从没动过要花的念头……”


我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瞄一眼对面的女人。真是辛酸的人啊!不过对于我来说,不去同情,不去关注,可能就是我当下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我不要太懂她了。(注:家乡话,意思我很懂她)我不光理解她说的家长里短,也很理解她讲的生老病死,更理解她绘制的乡村人情世故的大图。我是离开小镇的人,同时,我也是无法真的离开小镇的人
 
就像此刻,我还在排队等着医生给我看病呢,诊所门外蜘蛛结的网在阳光下泛着光,我们生长的一切环境也结了一张大网,缠绕着我们的一生。

“到你了,进来躺好。”医生敲了敲诊疗室的玻璃,喊着女人。女人赶紧挂了电话,跑了进去。她好了,就轮到我了,但我的心情莫名沉闷起来。就一个小小的诊所,却成了小镇的放映室,把大家那不堪、可笑和卑微的生活一一放了出来。初听令人惊奇,小镇竟有那么多情节曲折的故事,再听令人生倦,说来说去还是那些鸡飞狗跳和人情冷暖,如今听着,真叫我多了些悲伤来,人生的底色就是这么苍凉么?

 

女人的问题不大,躺上去只花了二十分钟便下来了。“给八十,五天后再来换药,这几天少吃生冷的东西,好好休息,没啥大碍的。”医生例行公事般嘱咐着,同时也按惯例登记着。
 
“叫啥名字?”“王翠兰”“多大了?”“41”“手机号?”“……”
 
倒是没想到,她41岁了。这点让我意外,难道是因为她身材看着小,看不出年纪吗?可我又担心起来,41岁的小镇女人,偿还得了百万的债务吗?我们村有个女人,老公做生意失败了,欠下百来万的债,自觉还不起就带着小情人跑了,消失匿迹。可怜女人失了老公,没了家庭,还得笑脸迎着上门要债的人们,竭尽全力地去还着。
 
那个女人的日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比黄连还苦。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挺同情她,替她骂着那个没良心、没担当的男人,说男的就该枪毙,怎么有脸活着?她呢,仿佛认命了,只说自己命苦,少见她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倒是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她说:“什么爱啊情啊,都是狗屁。那些年起早贪黑帮着他赚钱,图着两人日子越来越好,结果他去睡了别的女人,给我留了这么大的烂摊子。狗屁的美好…… 

“来,小姑娘,到你了,躺上来。”医生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不去想她们了,我希望我的问题也不大。“哎呀,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咋情况这么差呢。去年就建议你,你不听,看看,今年坏得不行了……”我发现医生就是有本事,他把你最后的侥幸轻而易举地戳破,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
 
“那怎么办?要花多少钱呢?看完要多久呢?”没办法,我只好不断询问治疗方案,不断敲定价钱,下次就诊时间……说到底,我还年轻呢,没到放弃自己的时候,还是积极去看。再说又不是不治之症,只是牙齿坏了,花钱花时间有办法解决就不是最差的情况。


走出诊所时,时间已经接近两点了。我一抬头,太阳偏西,阳光还是耀眼着。一个小娃娃拿着泡泡机在街边奔跑着,绚烂的泡泡一闪一闪,摇晃着上升,又无声地破灭。小娃娃“咯咯”地笑着,灿烂得好似阳光。
 
呵呵,有多少人和事就如泡沫啊,我们谁还能像小娃娃一样玩泡沫那么开心呢?
 
2020.11.2
 

END




木兰语

朋友们,大家好哇!
周六回了老家,周日又回了上海。在家待的时间非常短,路上坐车的时间很久,以至于周末的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很快地没了。回去一趟,心情很复杂,在朋友圈记录了很多片段,打算最近有时间把它们整理成文,推送出来。
不过也许这周开始,因为工作和我牙齿的原因,花在写作上的时间不会多,真叫人头疼。想写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不想写,矛盾着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两件。
本期叙述还是悲伤了点,至少我在写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从诊所出来时,我觉得好多人的生命杂糅了太多酸苦,可我们依然相信爱,相信希望,反差是强烈的感情,生活就是美丽且脆弱。
当然,我看见了爱,也会写下爱。我难过时,也请允许我悲伤。
——20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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