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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读书报》:重返历史现场的追寻

 一介书生五十后 2022-01-31

刚刚出刊的2022年第1期《温州读书报》刊登了程鹃关于《寻找·苏慧廉》(修订版)的书评——《重返历史现场的追寻》。程鹃现是故宫出版社的编辑,十余年前任职新星出版社时是拙书初版本的责任编辑,因此三联出版修订版后,我寄书给她,既是向老编辑报告新情况,也是请她指正。她细致阅读了书稿,不仅给予专业反馈,还撰写了书评,回忆了当年一起打磨书稿的日子。十年一晃而过,世界好像翻天覆地,但我还在说着这个老旧的故事。

                                                   沈迦      

2022年1月27日晚

重返历史现场的追寻

             ——读《寻找·苏慧廉》(修订版)

沈迦先生告诉我《寻找·苏慧廉》(修订版)在三联出版社出版了。他人在海外,耽于疫情,未能第一时间看到实体书。我与沈迦先生相识于《寻找·苏慧廉》第一版的出版,那时我负责这本书的编辑工作。接手这本书搞时,我对苏慧廉一无所知。得知作者花了六年时间来收集资料,写作这本书时,我充满了好奇:苏慧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沈迦这个“无关人”这样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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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苏慧廉》(修订版),三联

沈迦出生在温州,一百多年前,英国人苏慧廉受教会的指派来到温州。能架构两人时空桥梁的,是温州城西教堂里几个漂洋过海而来,矗立了百年的巨大木柱。沈迦小时候,奶奶经常带着他去教堂。这些沉默的柱子,烙印在沈迦童年的记忆里。沈迦大学念的是新闻,毕业后回到温州工作,成为一名记者。在和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爬梳温州地方史料的过程中,发现了“苏慧廉”这个名字。但那时的苏慧廉,是旧照片中模糊的影子,是零散资料中语焉不详的介绍,是沈迦心中的一个谜团。

解开这个谜团,沈迦用了六年。“重返历史现场,寻找历史后人”,沈迦的足迹从温州到牛津,从中国到英国,用脚写成了这部关于苏慧廉的书。此书出版后,沈迦将这数年寻访中,陆续写成的一些散篇结集成册,以《一条开往中国的船:赴华传教士的家国回忆》为名出版,可以看作《寻找·苏慧廉》一书的补充。尔后,由沈迦策划,把苏慧廉的女儿——出生在温州的谢福芸——写作的关于中国主题的四部长篇小说译成中文,以”英国名媛旅华四部曲“为名出版。”苏慧廉“这个面目模糊的英国人,经由这些文字的描摹,终于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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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开往中国的船》,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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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名媛旅华四部曲》,东方出版社

而今,距离《寻找·苏慧廉》写作完稿,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初在编辑书稿中,我与沈迦经常在线上交流,讨论书稿中的细节。他曾经开玩笑地说,不好意思,写得太厚。下一次,一定写薄一点。我也曾担心这部像砖头一样的作品,这样毫无知名度的主人公,会让读者畏难而退。我在阅读文稿的过程中,为了搞清楚复杂的人物关系,也会做笔记,画人物关系图表。起初整理书稿只是一项工作,为了完成工作而阅读;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渐渐被打动。这其中,既来自作者的真诚,也来自苏慧廉自身的魅力。我会忍不住和朋友分享苏慧廉的故事:他极其天才的语言才能,他对中国文化的熟悉,他与胡适、陈寅恪等人的关联等等。这些故事在书中讲述得克制而平缓,并未为了好看而故意在描述中增加传奇色彩。这是沈迦写作的一个特色,他肯花六年功夫寻访材料,必定是抱了用材料说话的信念来写作。沈迦在写作中很严谨地引证他四处寻访而得的一手材料,让材料充当最可靠的信使,勾勒苏慧廉的轮廓。这次看到修订版,我拿在手里摩挲,第一个感觉仍然是很有份量。对于修订版,沈迦依旧保持了这一传统,在旧版的基础上,补充了一些新发现的材料。看似琐碎,但每一条标注了准确出处的材料,都有可能成为后续研究者的一把钥匙,以此探索更广阔的领域。正是这种琐碎构筑了“苏慧廉”的丰满,哪怕秉持这种写作方式会让全书结构庞大而稍显笨拙,也不能放弃这份严谨。未经修饰的材料虽然粗砺,但有质感。读者透过文字,会被这种质感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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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读书报》,2022年第1期

1882年,苏慧廉由英国循道公会派遣来到中国。派遣名额尚未确定之前,苏慧廉向上帝祈祷,“主,我愿意去,但除了中国,除了中国!”事与愿违,苏慧廉被派到中国温州。“剩下一个悲伤的我……我不会说当地人的语言,我前面的生活也许是死亡。”二十二岁的苏慧廉到达温州后,给父母的信里曾经这样写道。关于苏慧廉的故事,开头充满了阴郁的色彩。这是真实的苏慧廉,哪怕受信仰所召唤,他的内心也有不满和挣扎,他并非完人。书中详细叙述了苏慧廉在温州的经历,从学习语言开始,用拉丁字母标注温州话版的圣经;从帮助乡民戒毒成功为契机,到开办西医诊所,乃至建立温州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医院;从扩充学塾到创办艺文学堂。苏慧廉在温州工作了二十五年,从青年到中年。在离开之前,他给母亲的信中写道:“这份工作比我的生命更重要。”这两封跨越了二十五年的家书让人感慨。如果没有这些材料,我们固然能了解苏慧廉在温州所做过的事情,但却无法从那一项项业绩中感知一个有脾气、有性情的人的变化。

沈迦对这部书写得极其虔敬,在扉页献词上,他写着“献给我的祖母”。在我的理解中,“祖母”不光是那个对信仰虔诚的老人,也代表着“老温州”所具有的善良、温暖、宽容、执着的特性。这是沈迦成长的基石,没有这份滋养,不会有这部作品的诞生。温州是座有历史的城市。借由苏慧廉,沈迦翻检了一段温州的近代史,也让读者了解到一百年前的温州,一百年前的中国,在史书的大事件下,还涌动着一批温情脉脉的“小人物”。他们构成了历史的细节,虽然很容易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但如果能打捞这些细节,我们对历史的观感会更立体、更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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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慧廉

沈迦最初为这部书稿取名为“日光之下”,这句话来自圣经中的句子“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捡拾历史的片段,拂去上面的尘土,用众人的记忆去书写历史,对抗遗忘。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认为:“从本质上说,记忆既不断繁衍又不断删减,既是集体、多元的,又是个体化的,相反,历史属于所有人,又不属于任何人,这就使得它具有某种普世的理想。”(《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从个体记忆到历史书写,历史的写作,会成为公共记忆的一部分。记得几年前的夏天,我休假回家,被家人指派带着侄女去湘雅医院做入学体检。在等候体检的过程中,为了打发时间,我站在医院长廊中浏览贴在墙上的院史介绍。作为湖南人,我从未特意去了解这所湖南规模最大的医院的历史。它于我而言,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忘了它还有历史。二十世纪初美国人和中国人合力筹建,从学校到医院,老旧的历史照片……与“苏慧廉”有着似曾相识的气息。如果有一部关于这段历史的作品,如果也能写得像“苏慧廉”一样波澜壮阔,那这段沉寂在墙上、被简短文字概括的历史,会获得更鲜活的生命力,也会让更多的人,借由这些充满细节的历史,了解我们曾经的过去,了解今天何以成为今天。

苏慧廉晚年执教于牛津,担任汉学教授。在苏慧廉之后,这一教席继任者的聘书,曾经颁发给了陈寅恪。年轻时一次并不如愿的派遣,开启了苏慧廉与中国的渊源。在牛津苏慧廉的墓地,墓碑上刻着“Their work abideth(功业长存)”。从温州到牛津,沈迦用他的寻访印证了这种存在。沈迦总是谦虚地称自己并非专业的历史研究者,写作也只是兴趣使然。他并没有重构历史现场的野心,也不痴迷于做出前无古人的“大发现”。他的兴趣爱好广泛,他为苏慧廉作传,同时也对其他温州学人投以关注的目光。他把苏慧廉带进大众视野,把对历史的评判交给读者。“我们都是过程的一部分,没有局外人。”(帕特里克·格里:《历史、记忆与书写》)对于历史研究者来说,不断书写就是对研究的最高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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