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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是亲情最浓郁的时候

 石榴花文艺 2022-01-31

我是我姑的亲侄子
文/王根生

今天看抖音,看到我姑的孙子红发了一段视频,他的神情,和表哥(他爸)长得很像,而表哥又和我姑长得很像,都是皮肤白净、大脸盘,一看都是福相。如今表哥也不在了,我一看到红,就想起我姑来了。

我姑,是我婆(奶奶)唯一的女儿,我没见过我婆,但听人说,我姑长得很像我婆。现在一提起我姑,过去的一幕幕情景,便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我姑一来,晚上准睡在我家,我父亲弟兄四个,父亲排行老三,我的大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大伯去世更早,我没见过;我的二伯年轻守,靠着我婆,把他儿子,也就是我二哥养大。所以,父亲弟兄四个,而我记得的妯娌就只有我妈和我四娘。所以我姑晚上到我家来,就顺理成章了。

其实我姑到我家来,我不喜欢的时候多。我总觉得她多事,总爱批评我,批评我懒:“都成十岁了,还不知道帮你大(父亲)下地干点活,成天趴在屋里写字!”“天下农民一大茬人呢,你念书做啥呀,咱农民还想考大学?也不怜惜你大可怜!” 那时候,文革刚结束,大学刚刚恢复招生,考大学,在农村人心中,简直是一个桃花源般的美好而又虚幻的梦。

她说话,我总不爱听。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所以,总是把更多的爱给了我。我姑就说我父亲:“看你把娃惯的,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男娃,这是害娃不是爱娃呢?要叫他多干活,日后养成馋嘴懒身子,把日子过烂包了,看咋娶得上个媳妇?”

姑说这话的时候,我一脸不高兴。我姑就批评我:“再给我嘴撅一下?看我不把你的嘴拿针线缝住?”说着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然后手握着一柄细长发亮的银针,比划着要缝我的嘴。我知道她不敢,是在吓唬我,我就“噗嗤”笑了。我姑看我笑了,她也笑了。然后给我妈说:“这碎怂还心疼很,就是懒。”

可我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喜欢我姑的。

每年我们到了夏天,就盼着什么时候我姑家忙罢(临潼西面灞桥一带为了庆祝夏粮丰收,在夏收完后,一个村安排一天,家家户户用丰盛的筵席专门招待前来慰问收成的亲戚),一到忙罢这一天,我和我堂弟、堂侄子们,还有比我大六岁的堂哥等一群七八个男孩,跟着母亲、大嫂等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我姑家走亲戚。

姑家住在斜口窑村。今天一谈到窑村,大家立马就想到了十里窑村,我姑家就在紧挨着窑村火车站的北边的村子。姑家的日子过得很富裕。我表哥,比我大三十多岁吧,身体强壮,和他的大儿子(比我大好几岁)都在窑村火车站干活,挣的钱多;家里面有七孔住人的窑洞,每眼窑洞都很宽敞。我们只要一去,吃着臊子面、肉菜和白面馍,晚上,大人们回去,我们就不回去。我姑说,不回去就叫娃们在这耍两天。我们就等着我姑说这句话。于是我们就和姑家的小孙子红出去玩了。晚上,我们睡在我姑家的窑洞里,三个、四个人一个炕,热热闹闹睡在两眼窑洞里。临睡前,我姑还给我们每人掰一角大花卷馍。我们吃着,玩着,把馍花子弄得满炕都是。晚上睡觉,就感觉馍花子把人膈得难受。不过我们心里甜着呢。第二天,我们和红,一块去火车站爬停在站上的火车、或者从停下的火车底下钻过去,有时候看着火车呜呜地从我们不远处疾驰而过,那白色的浓烟从车头的烟囱冲出去,真是壮观。让我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有头没尾的小人书《铁道游击队》,自己简直和铁道边的游击队员一样神奇。有时候也下地拔草,人多了真是热闹。

回到家里,我姑看着娘家的侄子侄孙们围一大桌子,乐得眉开眼笑。给我们吃最好吃的东西。常常,我们要把忙罢亲戚送来的油馍吃完,把忙罢剩下的好吃的吃完,才恋恋不舍回去。这一呆就是三四天。回去的路上,我们又在筹划着春节去姑家待几天的宏伟“愿景”。

记得有一次,我忙罢去姑家,中午天气炎热,我一个人在一眼窑洞的小床上躺着,津津有味地看一本书。其他孩子在另一窑洞里吃西瓜。我当然不知道了,只知道专心看书。一会,我姑端着两块红得诱人的西瓜进来了说:“我娃呀,姑满到处寻你,你在这念书呢。快吃西瓜吧,我娃吃了西瓜再念书。”我姑总把看书叫念书。她看着我起来吃西瓜,用手摩挲着我的头,说:“我娃要给咱王家改门楼了。看来我三兄弟(我父亲)苦没白吃。”然后挪着三寸金莲,腾腾腾地出去,边走边大声对窑洞里面其他人说:“你们光知道吃,你看根生在干啥呢?娃们,好好念书,将来可以吃轻松饭,吃白馍。”我还听到,窑里有的亲戚在预言我将来一定能把书念成。

以前我总觉得我姑对我的爱不如对其他的堂兄弟堂侄子多,就因为我爱“念书”;那天我才知道我姑也是爱我的。她批评我,是要改正我身上懒惰的毛病,当然,也有心疼她三弟(我父亲)的因素。

后来,我当教师,一讲到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讲到奶奶去看孙子关房门读书的情景:“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不自禁。

作者长号不自禁,我的眼眶也有些潮湿,我想起了我姑给我送西瓜时夸我的情景。那情景,真是太像了。

后来,我上高中,课业繁重;再后来,我考大学,在外上学。就不常去我姑家了。我在外面上学时,我姑去世,家人没给我说,我也没回来。

1988年,我表哥的女儿在我这里读高中,一天三顿在我这里吃饭。我吃着表嫂带来的腌香椿、鸡蛋和白大白大的馒头,心里乐滋滋的。我是我姑的亲侄子,我表哥表嫂的亲表弟,也是他孩子的亲表叔。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多少年过去了,我表哥也在前几年去世了。我去姑家也更少了。但过年或者谁家有什么事,一见到年迈的表嫂,一见到我的表侄子表侄女,我还是很亲切的,家常话说个不完。逢年过节,我也会去我的表姐家里,直到去年我最后一个表姐去世。

我知道,我是我姑的亲侄子,他们是我姑的亲媳妇、亲女儿、亲孙子,我们都有共同的根,都离不开一个“亲”字。

那天晚饭,我给我儿子聊这些老亲戚。我给他说,我父亲的姑家、舅家、姨家在哪,现在都有哪些人;我的大伯二伯四叔、堂兄弟、堂姐、堂侄子侄女都是谁,他们是做什么的;我的姑家、舅家、姨家,我的表哥表姐表侄子等。我儿子听得入了迷。他说:“爸,你知道我听你说这些的时候,脑子想到什么吗?想到一棵好大的树,一片好大的林子。一棵树的很多根系,支撑着一棵参天大树的成长;一个林子盘根错节,这些根相互盘绕,互相提供营养,孕育了一片树林。爸你谈的咱的家族,简直就是一棵树,一片林啊。”儿子喜欢文学、喜欢文化哲学,他平时说话总是文绉绉的。

是啊,树要长大,靠根系提供营养;一个家族的记忆,是靠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传递;一个民族的生生不息,不就是这无数个亲情盘根错节纠结成的一片片林子组合而成的吗?

我希望我的孩子,所有的孩子们,也会写一篇篇《我是我姑的亲侄子》,不管用笔,还是用口、用灵魂……

昨天临潼刚解封,我不知道红利这段时间还好吗?这会太晚了,明天打电话问问。

2022121日于临潼


(作者简介:王根生,西安市临潼区语文高级教师,西安市教学能手。长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曾在《光明日报》《中国报告文学》《四季歌文学季刊》《连环画报》《陕西日报》《西安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教育教学随笔、散文、文学评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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