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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往事:年夜

 新用户06868399 2022-01-31

〓 第 1759 期  
文|王成海

过去的年夜,现在叫除夕夜,我们村里人叫“熬年”,其实就是熬夜、熬眼,意思就是新年和旧年交替的这一夜不睡觉,这一夜可以说是当初我们小孩最欢乐的一夜。因为从这天起,就是过大年了……

现在一说起过年,挂在人们嘴上的都是没意思,没年味,确实如此。那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会有如此的感觉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也经常想起,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原因,不就是心中那份期盼的东西丧失了吗?而缺失了的那部分内容正好是记忆中的年味……

我们小时候扳着指头在盼望大年的到来,盼望了个啥?不就是吃点好的,穿件新衣服;亲戚家相互你请我,我请你,一来一往间,那份热乎乎的亲情就更加温暖了;一大群儿时的小伙伴欢天喜地地疯玩,响鞭炮,扯了人们家的对联做风车车等。而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质生活的好转、环境的变迁等,这些东西全都荡然无存了,留在心里的都是无尽的怀念,到哪里寻找当初的年味?

记忆中最浓烈的年味是从除夕的那天开始的,家里有关过年那些乱七八糟的营生经过大半个腊月的忙碌,基本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收尾。

除夕一到,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响上两根大麻炮,孩子们从盖窝滚出来,迷离打糊就闹着要穿新衣服,吃完早饭,孩子们就穿着新衣服欢天喜地地玩去了,男人把院子彻底清扫一番,甚至把牛圈也铲得干干净净。这时候阳婆就老高了,天气温和了许多,开始贴对联和窗花,准备中午的饭菜。

在冬天,农村人一天一般是两顿饭,早晨一顿,下午两三点一顿,但除夕这顿午饭一反常态,时间基本就在正中午。记忆中我们家这顿午饭主食一般都是炸油糕和油饼,往往炸许多,当做接下来的过年饭,天天馏着吃,副食也就是炒个肉丝绿豆芽、干豆角肉丝、豆腐烩肉,再加个炒鸡蛋,凉菜无非也就是粉条拌黄豆芽,加起来也就四五个菜,这些菜在现在看来太平常一般啦,但在当年也是难得的美味。

吃完午饭,父亲开始准备煮猪头,母亲拿出萝卜和肉蛋儿,让消着,准备晚上捏饺子的馅儿。


冬天本来白天就短,猪头还在锅里
“咕嘟”着,母亲的饺馅才拌好,忙忙碌碌中太阳就下了山。不久,村里就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这里“哏嘎”一声,那里“忽嗵”一响,就拉开了过年的真正大幕……

父亲把家里那个灯笼往屋檐下一挂,里面的那盏小油灯的灯火在风中东倒西歪地摇曳着,院里就散出一小圈红黄的光。说是灯笼,其实人们家大部分的灯笼是名不副实的,有的人家是做个长方形的木架子,四面装了小块玻璃,里面放个煤油灯;有的人家是用铁丝大体捩成个圆形灯笼的样子,外面糊一层麻纸,上面再糊点红纸,里面固定个煤油灯;有的人家干脆就吊个马灯;当然也有人家的院子黑咕隆咚的,啥灯也不挂。总之,在那个年代,全村过年的灯笼几乎没有一家是真正的灯笼,就是个样子而已,后来人们家有了电,干脆外面挂个灯泡就等于红灯笼了。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外面玩耍的我们也回家了。母亲就把一个热气腾腾的猪头用瓷盆端了上来,按在那块大案板上剥肉,煮透了的猪头几下就被剥离了,母亲把一个牙叉骨递给我们啃上面那点残余瘦肉的同时,就用油拉拉的手拿起切菜刀,切上一大盘肥猪头肉,父亲把猪脑壳敲碎了,撬出猪脑子要蘸醋吃。

一家人围着半碗蒜醋、一碗猪脑子、一大盘猪头肉、几块猪头骨,再加一壶壶散打的劣质白酒和一个比指头略大的小酒盅,就是我们家除夕的年夜饭。

没等年夜饭进行完毕,村里的一些小伙伴就开始先后聚集来了,有找姐姐的女孩们,也有找我们的男孩们,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服,花花绿绿的,有的嘴里磕着瓜籽,有的口里含着糖块,有的嚼着大豆,有的剥着花生,甚至有的还抽根烟卷,挤挤擦擦、叽叽喳喳。我们也急不可耐了,跳下地,趴在水瓮上就是半瓢冷水,然后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武器”,诸如用铁丝捩的火柴枪,或用木棍子削成的所谓“宝剑”,或用木头刻成的下面拴了红布条的“手枪”等,一伙人夺门而出,呼啸而去,临出门的时候还清清楚楚听见母亲的骂声:“枪崩货,将将儿吃了荤腥,喝上半瓢冷水又跑肚拉稀呀!”

我们一出门,每人就都把“武器”亮了出来,发出奇离古怪的声音,向大街冲去,再找没有聚集起来的伙伴。

像姐姐她们这些女孩子们,比我们文静多了,她们同样在吃完猪头肉后,一家家地出入,一个个地聚集,但每到一个伙伴们的家里,看人家家的饺子还没有包完,大人们就会说:女女们动手帮忙包饺子哇。她们就会上手帮忙。一个村庄的玩伴家窜达完了,时间也到了十来点了,那就各回各家吧。

各家包完饺子,除女人和最小的孩子坚守在家外,大多的男人们也圪窜出去,或到村里的父母家坐上一会儿,或弟兄几个聚在一处呡点小酒,或去平时挨好的人家闲聊一会儿。

整个村子的前半夜,除了偶尔听到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外,就是在清冷的天空中突然间闪现的几点零星火光和几声清脆的爆竹炸响声。家家平时早早挂起的棉窗帘,今晚暂时“退役”,院里的窗台下于是就映出一片淡黄的灯光,家里地上的小火炉着得暖乎乎的。

今夜无眠,整个村子呈现出一片温馨而安宁的美好……

差不多在午夜时分,大人、小孩陆陆续续回到了家里,准备即将到来的“接神”仪式……

母亲把一些年货分样准备出来,无非就是些糖块、葵花籽、炒大豆、花生、黑枣、红枣、黑桃和几个柿饼子而已,把针线和剪刀藏起来,因为“接神”之后一直到正月初五是戒用它们的,还拧着我们谁渴了,快喝口水,“接神”之后是不能在地上撒一滴水的,再在盘子里准备几个小圆馍馍,一会儿“接神”的时候放在旺火边烤,最后才从柜底拿出自己那件已经穿了好几年的墨绿色薄缎子棉袄。哥哥把两墩子(一墩子十个)大红炮和几个走兔炮拿出来,一个一个地把捻子剥出来,父亲再检查一下他自制的“大炮”是否安全后,就从柴垛上抱下一大捆麦秸或胡麻柴,堆放在当院,我和弟弟忙着把那红绿的一板二百响的鞭炮,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解下一来……

那个年月,人们家尽管都很贫穷,但也在心里暗暗攀比着,晚上“接神”的时候最能看出来,看谁家燃放的爆竹最多,哪家爆竹的声音最响。听着、看着的时候,口里就不由地感叹:这人家今年可挣钱了,大概响了两筐子大炮。这人家响的是啥炮了?像日本人的大炮。震得地动山摇。从说话的语气就感觉到充满了羡慕。

父亲一直是队里开山的人,开山领取的炸药、雷管就在家里的闲房放着,除夕夜那天,父亲会找两个空瓶子,填上炸药,装上雷管,安上炮捻。只等自家“接神”之后,专门跑到距离村子几百米树林的冰面上响,“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虽说不上地动山摇,但也震的人们家门窗发颤。第二天迎喜神的时候,人们就会不自觉地打听,夜儿个“接神”时候,谁家放的那几个炮了?咋声音那么大,啥炮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深夜近三点的时候,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次第响了起来,出门一望,周边的邻村上空已经一片通红。

“人们已经开始接神了,咱们也准备哇。”父亲进家把自己的那身已经穿了不下三年的所谓新衣服套在身上,安顿了一句后,就出去点旺火去了。母亲催促着眼睛发涩的我们快点下地“接神”,然后也把自己的那件缎子棉袄一穿,端着一盘馍馍出去了。

此时,我家的旺火已经冒过大烟,红彤彤地着了起来,一股冷风掠过,火苗就呼呼地窜起二尺余高,父亲和哥哥一人捏着一根大炮,点燃了,伸长胳膊,扭过头等待着,大红炮的捻子“噗嗤、噗嗤”两声后,“嗖”地一下窜向高空,火星闪烁处,“嗵”地一声爆响,没等第一响的声音彻底消失,接着“嘎”地一声,第二响也随之发出。我和弟弟撅着屁股要把小鞭炮竖栽在地上点燃,可没等点着,不是父亲手里的大炮响了,就是哥哥手里的大炮窜出去了,吓得我们不是逃就是跑,迟迟响不了一根,一生气,干脆抓起来扔到了旺火堆里,让它们自己“噼里啪啦”起来……

用不了多长时间,村里的爆竹声就稀了下来,旺火堆也渐渐变成了忽明忽暗的残火,母亲把旺火堆上的残火扒拉到铁簸箕端上,倒到锅灶里,把旺火堆边烤的那几个馍馍也放在锅里,说这就正月了,锅一直不能空着……

全家人进门后,母亲把那些瓜籽等端到炕上说:剥穷皮哇。父亲最后一个进来,喜滋滋地说,这会儿刮的是西北风,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

大家没嗑多少瓜子,就都打起了瞌睡,母亲把瓜子皮等有意地扫在炕席底暂时藏起来,等正月初五“送穷皮”的时候送出去。然后告诉我们睡觉谁也不准脱衣服,否则做梦一概是赤叾子,没穿衣服。我们都很听话地和衣而卧……

正月初一的早晨,太阳照到西墙的时候,就早晨八点多了,母亲开始喊我们该起床了,快点吃了饺子“迎喜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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