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颜体”楷书之“法”的解读：以《多宝塔碑》为例

作者：王金磊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

摘要：文章尝试对“颜体”楷书的“法”进行细微的解读,不再停留在抽象的语言描述层面,通过对颜真卿《多宝塔碑》中的字形进行笔画、偏旁、单字、空间以及不同时期作品进行数据分析,看到“颜体”在变化中有平衡,在制约中求变化的特点。

关键词

多宝塔碑、颜体、楷法

正文

颜真卿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无人能撼,“颜筋柳骨”“楷书四大家”“天下第二行书”等,这些都是对颜真卿书法成就肯定的写照。加之颜真卿秉性正直、气节刚正的人格魅力,和其书法成就形成极好的呼应。

其人品自不必说,本文所关注的焦点是“颜体”楷书的笔形特征问题,关于“颜体”的特征,有太多评论,如:方正端庄、庄重雄厚、清劲健硕、易方为圆、气势磅礴等等,但似乎都是存在于语言的抽象描述,一个“庄重雄厚”可谓见仁见智,如何不停留在抽象概括的语言表述上,使用相对清晰的数据来分析说明颜真卿楷书的特征,这是本文要试图解决的问题之一。

一、关于楷书之“法”

清代书法家梁巘在《评书帖》中提到“唐人尚法”,是对唐代书法高度浓缩的评价,反映了唐代书法的整体倾向是重视法度的,在书法结体和用笔方面显示出规范化和精微化。唐代有不少关于“法”的著述出现,如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八决》,张怀瓘的《用笔十法》,以及闻名于世的《永字八法》等。宋啬(明)在《书法纶贯》提到:“不学唐字无法。”著名书法家邱振中先生也提到:“唐人书法技术上的精熟,从此碑(梁升卿《御史台精舍碑》)可见一斑,所有笔画都肯定、精准、规范……你都会感到它后面不容怀疑的的精准的操作。”

刘小晴也谈到:“唐人楷书,字有笔法,结法,章法。”甚至这种“法”度甚至还引起不少书家的“不满”,如李煜(南唐)提到:“真卿之书,有楷法而无佳处。”杨慎(明)说到:“书法之坏,自颜真卿始。自颜而下,终晚唐无晋韵矣。”近代著名的书法家白蕉说道:“我国的书法,衰于赵、董,坏于馆阁。查考它的病原,总是囿于一个“法”字”等等。

综上所述,“法”是大家所承认的,褒贬与否所反映的是不同评论者所站的角度不同,只是有人重视法度规范,而有人比较关注韵律变化。字典中“法”的含义是:标准、规范,可效法的。也正是这种法度规范的存在,为研究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规律标准,使得用数据分析的手法来探讨颜体楷书具有可操作性。《广雅》中提及:“楷,法也。”而“体”的含义为样式、风格以及事物的格局、规矩。对历史上极具代表性的“颜体”楷书进行研究,就是为了探讨“颜体”所表现出来的标准和规矩特征。

二、《多宝塔碑》字形特征的分析

《多宝塔碑》是颜真卿早期的代表作品,被誉为是重视法度、规范确立的作品,标志着颜体楷书风格的初步形成,全碑共计两千余字,提供了较大的选字空间。本文主要以数据分析的方式来对“颜体”楷书进行解读,将对笔画、偏旁部首、单字、整体性等方面管窥颜楷之“法”。

（一）、笔画分析

此处选取了碑帖中最简单的横画和撇画,从比例,倾斜角度方面进行了分析(图1)。在整个《多宝塔碑》中,“一”字共出现了15次,通过测量每个“一”字的宽度和高度以及上仰角度的测量,得出宽高的比例和上仰角度数据:“一”字宽高比例均值为3.2,最高为3.9,最低为2.6。“一”字上仰的角度均值为10.8°,最高位14°,最低为6.8°,通过计算得到其标准差为2.2°。另一个是对撇的角度分析,本文选取了《多宝塔碑》中“人”字为例,对其撇画进行了角度的测量。得出“人”字左撇与水平的夹角均值为50°,最高为53.2°,最低为46°,其标准差为2.4°,高于“一”字横画角度的标准差0.2°。

图1 “一”字测量范例

（二）、偏旁部首分析

此部分选取相同的偏旁部首进行比例、角度的分析,涉及到左右结构和上下结构文字的部首组件(图2),选取“歸”字的左部,共5例,其比例的均值为0.48,标准差为0.03;“明”字的右部“月”字边,共6例,其宽高比均值为0.59,标准差为0.04;“空”字的“穴”字头,共7例,宽高比均值为1.83,标准差为0.08。

图2 “归”“明”“空”偏旁部首比例测量范例

（三）、单字分析

此处主要是对《多宝塔碑》中同一个字的比例进行分析,其中包含整字宽高比例、左右部件的比例、上下部件的比例。同时还会对碑文中同一个字的不同笔法和不同写法进行分析。“之”字在此碑文中共计出现46次,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字,此处主要考量字的整体宽高比例的变化,其比例均值为1.37,标准差为0.05,整体笔画较为一致且统一。“因”字共出现6次,从图3中可以看到影响数值的主要因素是右边竖勾伸出的长度。通过计算“因”字的内部空白空间面积(图4),其六个比值较为接近。

图3 《多宝塔碑》中的“因”字

图4 “因”字内部空间面积

笔者对于单字内部比例也进行了考量,取左右结构的“经”字,和上下结构的“空”字,“经”字具有相同写法的共计6例,左右两部分的宽度比值的平均值为0.79,标准差为0.05,“空”字取7例,其上下两部分高度比的平均比值为1.17,标准差为0.06。

在碑文中,出现了同一个字的笔画有不同处理的方式,如“十”字的竖画,采用了悬针竖和垂露竖两种处理的方式。全碑共出现8个“十”字,其处理顺序可简写为“悬-垂-悬-悬-垂-悬-悬-垂”,显示出一定的节奏感,可以看出颜真卿对于变化的追求。无独有

三、从不同作品看“颜体”特征

除了以上对《多宝塔碑》中的字进行不同角度的分析外,对颜真卿不同时期的楷书作品的对比分析也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可以通过对比来反观《多宝塔碑》的特征。此处选取了9件颜真卿不同时期的楷书作品,见表2：

此处主要纵向审视三方面的特征:笔画特征、部首特征和同一结构的字的特征。笔画方面,选取了10件作品的横画,主要从横画上仰角度进行分析,每件作品中选取横画,测量方法同上文“一”字,得出各自的上仰角度均值,可以在图5中看到整体的变化趋势,各作品中横画上仰角度的标准差的变化如图6所示。通过折线图可以看出749-754年的时间作品的横画上仰角度均值较高,早期的《王琳墓志》和764年之后的作品中的横画上仰角度均值低,并逐渐趋于水平。众所周知,水平线表达稳定,倾斜线传达动感,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749至754年的4件作品较其它6件作品有动态之感,同时,从标准差的折线图中可以看到横画上仰角度在前期表现出多变性,后期作品中横画的角度一致性更强。

图5 不同作品中“一”字上仰角度折线图

同结构字的特征方面,选择了全包围结构的字,如:国、圆、图等字,通过测量其宽高比,可以得知没有太大的变化规律,整体在均值上下浮动。

图6 不同作品中“一”字上仰角度标准差折线图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多宝塔碑》体现的变化中求平衡,约束中有变化的特点,如:通过改变“一”字的粗细来平衡上仰角度的变化;通过保持“因”字内部空间面积的一致性来平衡宽高比的变化;通过保持“三”字两边夹角的统一性来平衡三横之间的间距的变化等,这些并非如前人所说的“无佳处”。《多宝塔碑》处在颜真卿书法创作的前期,从碑刻中能看到其严谨精湛的一面,通过数据的分析可以管窥书家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寻求变与不变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