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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下即永恒 2022-02-01

小时候的那些年,才叫年呢。

年根儿上的大扫除,一家人齐齐上阵。

零下二十几度的腊月,是真正的寒冬腊月。擦玻璃动作要快,还得挑个好天气,不然没等擦好,玻璃上就结满冰棱子了。手冻成红萝卜,心情却是欢脱的。

抹布擦完还要拿报纸擦,里里外外对着看,一点儿污渍都不放过。北方重污染城市的冬季,玻璃亮堂起来,屋子都显得大了。

书柜清洁也是重头戏。

几千册藏书都出来亮个相,掸尘之余,必定还要重排座次——每一年我们的兴趣点都有所变化,哪些书读熟了还是天天瞄一眼才安心,哪些书是新宠渴盼着要翻开第一页……

一边拾掇一边听爸爸讲书的来历、书里的故事,动作不知不觉慢下来,一不小心就沉到书里去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万事俱备。我和妹妹痛痛快快洗个澡,边聊天边打闹,洗个没完没了,总要妈妈敲门爸爸倒数地催。

小时候的疲惫,洗个澡就消失了。想着晚上的熬夜和好菜,想着明早的压岁钱和新衣服,笑容也亮晶晶的。

还没到晚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香得要命。

妈妈爸爸照例在炸丸子,我们照例去偷吃。素萝卜丸子,多吃几个也没事儿,知道爸爸妈妈这一天是不会跟我们生气的,就冒着手背被打一下的风险偷了又偷。

一定要等到十二点,在炮声里吃饺子。炮声震得窗框啵啵响。

说话靠嚷。嚷也听不见,还是很开心地嚷嚷着对彼此说话。

满耳朵都是炮声,永无止息,心都跟着咚咚地震。屋子似乎也在震,整个世界都在震,可是爸爸妈妈和我们在一起,这小小的屋子就像城堡一样安全,外面的那些震动就只是好玩儿,一点儿也不可怕。

到了大年初一,穿了新鞋子的脚踩着厚厚的红色炮衣,在满世界又呛又香的味道里出门去。天地辉煌绚烂。

这一天最自由,和最好的朋友去给最尊敬的人拜年。回家稍微迟了,爸爸妈妈也不会骂人。

冰刀子一样的风,尝起来都是甜的。

年初二一定去姥姥家。

要带给姥姥的各种东西早就细细碎碎备齐了,初二一大早双手满满地提着,坐上公交车。车上都是回娘家的人,都提着各色年货,面上满是喜色。

姥姥家准保有爸爸喜欢的瓜子和茶,酒枣儿也有。爸爸对姥姥从来都是那么尊重,姥姥也从来记得爸爸喜欢的东西。这是我们从小看熟了的场景,也是我们从小认准了的生活样貌。

在家里吃瓜子,皮要收拢在烟灰缸里。到了姥姥家,家人围坐,磕一地瓜子皮。姥姥说:“地脏了再扫呗!”

在家里不许剩一粒饭,要想清楚,吃多少往碗里盛多少。到了姥姥家,稍微剩一点儿是没事的。姥姥说:“正好喂鸡!”看着院子里踱步的鸡们,“粒粒皆辛苦”就不会蹦出来让人有负罪感。

在我们家,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打扑克。

二舅肯陪小孩子玩儿,他抓牌的手势我们急于模仿,甩牌的潇洒让人羡慕不已,算牌的时候,眼睛骨碌碌转,嘴角全都是坏笑。跟二舅在一起,是可以没大没小的,输了可以赖皮,你赖皮他更赖皮。

大舅妈是美食的主要创造者,二舅妈肯吃苦受累,手脚极其麻利。

妈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大五岁的大舅和小十一岁的二舅一起宠着她。妈妈和大舅二舅从没红过脸,妯娌姑嫂之间也亲密无间。上一辈人相处的方式悄悄决定了我和妹妹的相处方式。多年后我们各自组建了小家庭,这种相处方式自自然然被我们传承下去。

过年的时候,我必定闹着要吃拔丝红薯。几十年过去,还记得拔丝苹果是大舅的高光时刻。

我喜欢炸带鱼酥脆的尾巴尖儿,妹妹喜欢吃鸡腿,大表弟喜欢吃凤爪,小表弟喜欢拿香浓的肉汁泡饭……姥姥心里都有数儿。

扣肉薄得透亮儿,一点儿也不腻;炖排骨格外香,是因为二舅早就选好了最佳部位;沁凉酸辣的皮冻儿、咸香得宜的卤味、松仁小肚、凉拌三丝儿……姥姥家的年饭,怎么着都是最好吃。

大人们之间有无止境的聊天。

姥姥随便往哪儿一坐,一个两个,渐渐地,一家人都聚过去了。

姥姥永远在一个高背椅子上坐着,她常说“人没病干嘛偎(姥姥读做三声“尾”)着”,这是她的原则——早上一醒来就起床,屋子里处处收拾清爽;站坐都直,不倚不靠。

可是姥姥不反对我们以各种姿势“偎着”。床是自己搭的,宽阔无边,我们就东一个西一个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听大人说话。听着听着就迷糊个盹儿——大过年的,过度兴奋,小孩儿都缺了觉。

一觉醒来,大人们还在说话。那些熟稔的亲爱的语声不紧不慢,杂着笑,还有嗑瓜子的声音,以及炉子的哔啵轻响,汇成一条温暖的河。在睡梦中我们仿佛变回了小小婴孩,蜷在摇篮里,摇篮在河水里漂……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暗下来了,也没人想起要开灯。忽然觉出来时,一拉灯绳,屋子哗地变成一团金灿灿。

我们揉揉被刺了一下的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又琢磨着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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