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肉与毒——边城往事！ （三十） Part.1 平时你一果人在家
娟子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打碎了。她跑到门口一看，一个驼背的老头走过来——“爸爸，我是娟子！” “啊，红娟儿啊，你回来啦？”老父亲看到娟子回来，他用力挺了挺弯下去的腰板，努力的抬起头，看看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子。 老父亲昏暗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你回来就好啦！饿不饿？我给你弄饭吃？”说完，他颤巍巍的走到厨房，揭开一层油垢的米缸盖子，刮了又刮，弄出来半钵子碎米。 娟子眼里的泪水直打转，他怀疑这个家徒四壁的地方是不是自己离开两年的家，她也怀疑自己出去两年没回来，是不是对得起这个家……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对着父亲说：“老汉儿，幺儿咋个没在家嘞？” “上个月他回来了一趟，说是寒假补课，所以没在，不过马上都小年了，他估计要放假，到时候你们就能见面了。” “老汉儿，平时你一果人在家，咋个弄来？天天就吃这个？油盐酱醋都没得，咋个行？”娟子夺过来父亲的钵子，划拉划拉那些碎米，里面大部分米都被虫子蛀了，只留下一个个苍白的空壳，还有一大把灰白色的蛀灰。 娟子把碎米拿出门外，倒在后院的草丛里。老父亲看在眼里，啥也没说，他一瘸一拐摸到里屋，揭开了大酱缸子，捣鼓捣鼓捞出来一把酸菜，放在娟子的钵里：“娟啊，这酸菜是秋天弄的，现在刚刚好，你要是煮面，我去给你把酸菜切切。” 娟子一把抓住老父亲的手，扑通一声跪在老父亲的面前：“爸爸，这两年你咋搞成这样子？”
老父亲没说话，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的袋子，倒出来一点点烟丝，然后从门后面拿出来一根黢黑的烟袋，他把烟丝按在烟袋里，然后擦亮一根火柴，点着了烟袋。他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起来，可是没抽几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一下子栽倒了。 娟子赶紧冲过去，扶住老爹，她感到，自己架起来的这个老头是如此的干瘪、瘦弱，记忆中有着牛一般力气的父亲彻底的不见了。 娟子把老父亲扶到床上，然后夺下他手里的烟袋，一脚踩在地上，烟灰洒了一地，娟子还不解气，她继续践踏了几脚，把那条烟袋踩的稀烂。 娟子在外面灯红酒绿的生活好几年，虽然命运多舛，但是起码可以吃饱喝足。到后来做了人肉生意，不仅穿的好了，而且往家寄钱也是一次比一次多，但是家却成了这个样子。
Part.2 没得钱，过啥子年？
冬天的山村，天黑的格外早，娟子没回家多长时间，天色就渐渐的暗下来，一股山上下来的寒气让这个四面漏风的家显得更加残破衰败。娟子赶紧出门挑了一担水，倒进家里的水缸，然后开始烧水做饭——她把包里剩下的几包泡面全部扔到锅里，然后把父亲拿来的酸菜切好了，洒了一些辣椒面，然后跑去堂屋把大桌子随便擦了一遍，把酸菜放上来。 娟子盛了两碗面放在桌子上，然后去里屋把父亲扶出来，父女俩一起吃饭……因为父亲吃了两碗，娟子不够吃，她就把剩下的面汤全部喝掉了。一碗面，两碗汤下肚，娟子觉得暖和多了。她对父亲说：“老汉儿，再不买些东西，这年过啥子嘛。” “没得钱，过啥子年？再说，去镇上赶集，也买不到你拿回来的卷卷儿面撒。” “老汉儿，那不是卷卷儿面，是方便面，镇上没得这个面？不至于吧？”外面的世界远比穷山沟来的安逸，丰富的物资让出去仅仅两年的娟子都忘记了，老家的山村跟她出去的时候变化并不大。 娟子看老头没有搭理她，她继续说：“爸爸，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多买点回来给你吃，这面条不贵，有批发的，也有袋装的，当然，这次拿回来的是袋装的，自带调料，所以味道好些。” “你不回来，这年是没法过了，军军他在学校里也不晓得忙啥子，考球不上还要考，我也不指望他了……哎，我对不住你妈，现在搞成这样子，也算是我的报应！” 娟子看着老爹情绪又要失控，赶紧说：“爸爸，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是十八，虽然是小集市，但是马上就小年了，估计出来卖东西的人不少。我们明天一早就去赶集。” 说完她跑进厨房烧水给老爹洗脸洗脚，然后扶着老爹去睡了。
Part.3 红苕和洋芋
第二天一早，娟子起来，她觉得全身酸痛，不过她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老爹在厨房蒸了一些红薯和土豆。在广东两年，她虽然吃过红薯土豆，但是老家的这种一穷二白的做法，她只留存在记忆里了。 两个人吃完了早餐，都背着背篓朝镇里出发。娟子跟老爹边走边聊，十几里路也很快就走到了，这时候娟子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早上的红薯吃的太多，辣椒酸菜也吃了不少，熟悉广东饮食的她突然吃了这个，确实不适应，况且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这样的早餐也只是拿来打牙祭的。 娟子问父亲：“老汉儿，今天早晨的红苕和洋芋是专门给我做滴？” “哪里是呦，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吃这个，平时我也做这么多，早晨吃一顿，中午吃一顿，晚上再煮稀饭吃。” “这样吃可是对胃不好，起码要多吃点猪油，吃点肉，那样比较有营养。” “没得法，这两年都是这么过滴，每次你寄回来点钱，我们才去买点肉，再有就是逢年过节买点点肉，一年有个几顿肉吃，就不错啦。” 听到老父说这些，娟子没说话，她鼻子一酸，眼泪就直打转。不过她又使劲捏了捏大腿，没让自己哭出来。 镇上年前的集市果然比平时热闹，虽然不是初一十五的大集，但是也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街巷里涌动。 娟子先带着父亲去剃头铺把凌乱的头发和花白的胡子理了一下，然后再带着父亲去鞋铺买了一双鞋子。在店里换好了鞋子，老父亲觉得挺合脚，娟子就在鞋店门口把父亲的那双烂布鞋直接扔掉了。
“娟儿，那双鞋子还可以穿的嘛。” 娟子就指着父亲说：“老汉儿，你要是把那双破鞋捡回来，我就把你这双鞋子扎烂，然后再去给你买新滴，你看哪多哪少？”老父亲只有听女儿的，跟着女儿一起去逛集市。 父女俩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后，又买了菜油、盐巴、香料、碗筷、酱醋、副食、鞭炮、对联、年画、火纸，还买了一床铺盖。娟子把吃的那些都放在父亲的背篓里，自己只是背着铺盖，显得轻飘飘的。 娟子让父亲把背篓放下，然后买了一包烟，让父亲坐在路边抽着，接着她也把铺盖放在父亲的身边：“老汉儿，我去前面再转哈，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要不了好久。” “没得事，你去吧。” 娟子走到市场，买了二十斤猪肉和十斤草鱼，又去粮店买了三十斤精米，还在酒坊买了十斤散装酒。七十斤东西朝背篓里面一放，娟子差点没站起来，酒坊的老板帮了一把，娟子才弓着背慢慢的走过来。
好不容易走到父亲身边，娟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格老子滴，真是太重了。” “娟娃子，你买这些个东西做啥子，浪费钱。你个女娃娃又没做过农活，嫩个重，肯定是背不起，你起开，我背你滴，你来背我滴。”说完，老父亲缓缓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背篓边上准备背起来往回走。 娟子一把推开父亲——你做啥子嘛，你那根腰杆杆不行了撒，你莫逞能，要是你有个啥事，这个年真没法过了。  Part.4 一家人团聚 娟子在集市边上到处转悠，问了好几个开拖拉机和拉板车的，他们都不去自己的村子，一直等到中午还是走不了。娟子没办法，只有买了两份面条，自己跟父亲一起吃完了。 吃完面，她去餐馆的老板，怎么能把东西弄回去村子，饭馆的老板说，要么找拉板车车的，要么找个挑夫。娟子上午问过拉板车的，人家嫌活太少，就不干。所以她又厚着脸去问挑担的，几经周折，找了一个“棒棒”，娟子花了二十块，让那个汉子把两背篓东西挑回家去。 虽然父亲一万个不愿意娟子找人挑担子，但是自己的斤两自己又不是不清楚，所以跟着挑夫走了几里地，心里愈发的敞亮了——女娃娃在外面挣了钱，不是给自己长脸了吗
？所以老父亲越来越开心了，颤巍巍的脚板慢慢的有点轻快了。 女两个跟着挑夫往家走，路上遇见熟人，大家都打打招呼客气一下子。沉甸甸的年货让娟子找回了久别的自信——看到村里的人还是土里土气，自己一身漂亮的羽绒服，铮亮的皮鞋，头上闪亮的饰品，让自己在整个乡村都显得光艳起来。 好了东西，娟子跟父亲赶紧一起挑了大部分鱼和肉做了腊肉腊鱼，剩下的就当晚做了吃。没有冰箱，但是冬天的食物也不容易坏。吃了几天的好的，让娟子渐渐觉得家里终于有个家的样子了。 过完小年，阿丽也回来了，娟子特地去她家看看，不仅送了一块自家做的腊肉，还给她儿子包了一个红包，感谢她这一年来对自己家里的关照。阿丽一把就把儿子手里的红包抢过来，挤开一条缝，看到里面是张蓝色的票子，她高兴的合不拢嘴，赶紧跑进自家的厨房，把家里做的腊鸭送给了娟子。 腊月二十五，弟弟也回来了，一家人团聚，让娟子觉得更加开心——农村里有人自己卖散养的鸡鸭和鸡蛋，所以这些东西就在村里买了，吃着土生土长的东西，聊着亲切的家乡话，娟子觉得，家里就是好。她把在广东买的衣服给爸爸和弟弟换上，全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娟子这时候觉得有钱就是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买什么就有什么。
大亚湾人，一个有故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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