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编译 | 赵善阳：人类自我选择作为社会演化的机制（欧洲社会理论学报）

人类自我选择作为社会演化的机制——对文化选择理论的批判

摘要：

自然选择是推动包括人类在内生物进化的主要机制。在自然选择下，为了生存和繁衍，人类通过遗传和文化上的改变适应内外选择压力。然而，这一理论无法解释新石器时代以来人类社会进化方面，对此有人提出了文化选择论这一补充理论。本文对文化选择理论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了另一种观点。这一理论将人类的自我选择看作是人类社会进化的一种突发性机制，认为它具有全新且独立的选择标准。具体来说，人类社会的进化分为两个由不同选择模式驱动的范式：在新石器革命之前，以生存和繁殖为驱动力的，作用于基因和文化的自然选择；在新石器革命之后，以社会生活繁荣为驱动力的，直接作用于文化并潜在作用于基因的，人类自我选择。本文还讨论了从第一种选择模式向第二种选择模式转变的条件，以及这种转变对社会研究的启示。

作者简介：

赵善阳，天普大学社会学系

文献来源：

Zhao S. Human self-selection as a mechanism of human societal evolution: A critique of the cultural selection argument.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 October 2021.

本文作者 赵善阳教授

自然选择与文化选择理论

生物进化是由自然选择驱动的，以生存和繁殖为目标的“在修饰中遗传”的过程。生物进化包含了以下核心概念：种群、环境、选择压力、生殖筛选、适应和选择。自然选择可以用来解释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的社会进化。而不同种群之间具有不同的相互依赖与分工程度，即“社会水平”。随着社会水平的提高，同族成员之间的相互依赖也在增加。与同种个体的合作有助于个体提高生存和繁殖成功的机会，或者所社会是调节种群与环境之间关系的适应机制。 

相较其他生物，人类社会较为特殊。人类拥有高智力与高学习力，具有反思性的自我意识和使用复杂语言的能力外。与其他动物社会的文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类社会的文化可以通过教学传承，具有很强的累积性。人类社会中存在着大量的文化变异，包括知识、技术、人工制品，以及社会规范、传统、规章制度等。因为人类的社会功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文化的发展和使用，人类社会可以被视为一个文化实体。 

文化选择理论试图通过将文化传播纳入人类进化中的第二种继承模式来修正自然选择理论。这一理论认为，基因的遗传和变异一样，文化的变异、适应、传播，包括观念与信念，是通过社会学习进行的。不同的是，基因的遗传本质上是一个无目的的生物过程，文化传播是人类有意行为的一部分，因为引导文化变化的力量大多受到人类意图和决策的影响。文化选择理论主要有两种范式。

一方面，文化选择的适应论认为，文化选择是自然选择影响下信息传承的第二渠道。自然选择作用于基因和文化，进而推动人类社会进化。通过生物繁殖保留基因的适应性变异和社会学习与教学保留文化的适应性变异，自然选择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类社会适应力。另一方面，文化选择的遴选论认为，文化选择不是自然选择的一部分，而是自然选择的替代品。作为推动人类社会进化的一种独立的选择模式，文化选择寻求最适合自身的文化模式，而这不同于自然选择的标准。

文化选择的适应论存在一个缺陷，它将文化的适应性与文化变体的流行或持久性等同起来，而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使文化变体流行或持久。在自然选择中，生殖的适应度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因为生存和繁殖是生物适应的最终目标。然而，在文化选择的情景下，文化的功能是有待明确的。如果文化不是仅仅为了生存和繁殖，那么文化的功能必须被进一步阐释。文化选择的遴选论则旨在解决这个问题。

例如Lenski认为，在生殖成功竞争的基础上，生物体内部存在着“最大限度地增加愉悦体验，最大限度地减少痛苦和不愉快体验”的倾向。在文化领域，这种努力产生了评估各种社会活动的“节约原则”。Harris认为，人类历史的动力“在于保持和增强不同政治经济权力和财富的斗争，而不是为了实现繁衍成功的斗争”。Boyd和Richerson承认，经济财富、政治权力和社会地位已经成为现代社会文化健康的衡量标准。然而，他们指出，争取这种文化健康并不总是与争取生殖成功相一致，因为某些文化活动可能会偏离那些最大化基因健康的活动。例如，在当代西方社会，人们认为对财富、权力和社会地位的过度追求导致了生育率的全面下降。

繁荣的需求与人类自我选择

当人类社会进化超出生存和繁殖成功的门槛时，新的筛选标准开始发挥作用。适应性文化实践应该使人类能够生活、繁衍和“繁荣”。将“繁荣”添加到人类进化的标准中表明，人类仅仅不满足于生存和繁殖。如果条件允许，人类将追求繁荣的生活。例如，在满足了基本的生物需求之后，人类就会竞争财富、权力、声望和其他能使他们的生活更舒适、更愉快、更令人钦佩的商品和服务。由于对繁荣的需求是人类在其固有的生存需求得到满足后，从对繁荣的欲望中衍生出来的，人类历史的开始便是为了满足由此而来的，对繁荣的需求而作出的第一次努力。

新石器时代革命标志着人类自我选择，这一全新社会进化范式的开始。在新石器时代前，自然选择作用于基因和文化，以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类人口的生殖适合度。在这场革命之后，人类的自我选择开始作为人类社会进化的主要机制，通过对文化变异——也可能是基因变异——的作用来追求繁荣的生活。首先，人类生产充足的粮食，使其有可能满足由此产生的繁荣需要。第二，繁荣的标准是人类自己设定的：财富、权力和声望是繁荣生活的重要参数，但需要多少满足标准，这取决于社会中的个人。第三，人类建立制度规则来规范追求繁荣生活的方式。新石器时代革命后人类社会的进化可以被看作是由人类自我选择驱动的，是一个“人创造自己”的过程。

在自然选择的人类社会进化过程中，人类文化的适应与环境对文化的选择是有区别的，即人类适应、自然选择。另一方面，在人类自我选择的社会进化中，适应和选择之间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消失了。为了追求超越生存的繁荣，人类试图根据自己绘制的“蓝图”来构建一个制度和技术的世界。这个社会建构的过程将适应和选择融入到人类自我实现的主体行动中，即人类选择，人类适应。适应实际上是人类自我选择的一个组成部分。

 结语

 

进化论对社会学产生了重大影响。从斯宾塞到帕森斯再到吉登斯，许多著名的社会学家都是在借鉴或批判社会进化论的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理论的。如今，尽管自然选择理论在社会研究中不再流行，但文化选择的思想已经在包括社会学在内的许多领域产生了影响。本文对文化选择的概念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了人类自我选择的概念作为一种替代方法。这种方法有助于澄清现有文献中的一些困惑，但同时也为人类社会进化的研究提出了许多具有挑战性的问题。

首先，人类自我选择的概念区分了人类社会行为和人类社会属性。人类的社会行为是个体在人际和群体水平上针对其他个体的活动，而人类的社会属性是一个社会的宏观参数，如人口规模、食物获取方式、主导结构等制度特征。人类自我选择是一种解释人类社会属性进化的机制。其次，在人类社会的进化研究中确定了两种不同的文化选择概念。“文化选择”有时意味着文化适应，类似于基因适应。然而，“文化选择”也被用来表示一种类似于人类自我选择的过程，在这种过程中，人类的观活动的目标是超越最大化繁衍后代的，比如财富、权力和声望。“人类自我选择”将第二种意义上的“文化选择”重新定义为人类社会进化的一种突发机制，其特征是一系列新的选择压力(例如繁荣的需要)和一个独特的适合度标准(例如繁荣的生活)，以评估文化变体的适应能力。因此，在人类社会进化中，“双重选择”(自然选择和人类自我选择)的过程与“双重遗传”(遗传和文化继承)的过程是不同的。

再者，人类自我选择的概念也澄清了关于人类能动性和人类社会进化之间关系的困惑。人类能动性的创造力使人类能够自我选择，通过累积的技术和制度创新有意识地改变他们的文化和社会结构。人类自我选择的概念并没有拒绝这一论点，而是对其加以限制。更具体地说，正是食物过剩的产生，才使人类最终实现了自我选择。对繁荣生活的追求始于一场重大的制度转变，即从平等的部落社会向分层的农业国家的转变，使社会中的某些人能够获得剩余的粮食。在基本的生存需要得到满足之后，人们想要追求什么样的繁荣生活，这取决于人类自己。

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一直是热点议题。人类对繁荣的欲望是人类在自我选择下谋求繁荣生存的内在选择压力。虽然人都有无限的繁荣欲望，但在不同的社会和社会中的不同地位的人追求不同水平的繁荣生活。人类在社会内部和社会间都为了生存和繁荣而竞争，这种竞争导致了社会内部的群体冲突和社会之间的战争。因此，不同的人类社会，以及社会中不同的人类群体，追求不同的繁荣生活。

考虑到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和人类之间的竞争，由人类自我选择驱动的人类社会进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一些学者认为，未来的世界将是“去中心化的”，允许不同形式的社会和不同类型的繁荣生活共存，没有优先的排名或秩序，但其他人认为，人类社会正朝着社会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因为在竞争中简单的社会形态几乎总是屈从于复杂的社会形态。这种社会复杂性的论点有一个重要的分支，它相信技术进步会导致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在社会间的竞争中，人类竞争有限的自然资源以满足他们日益增长的需求。技术越先进的社会有更大的成功概率，这一过程创造了社会间对更高水平的技术发展的选择。

技术进步提高了人类应对世界的能力，但也给人类繁荣生活带来了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负面影响。技术越强大，对人类和它们的栖息地造成的破坏就越大。人类有可能放慢征服自然和超越他人的技术步伐吗?如何平衡发展和可持续性，与自然和谐相处?或者说，人类是否有智慧和能力，在不危及他们在这个星球上存续的情况下追求繁荣的生活?

这篇文章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但提出了一个视角，将这些问题嵌入人类社会进化的背景中，并将社会研究视为人类自我选择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本文的观点与哈贝马斯的观点相似，即重视人的反思性学习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社会学作为一门研究人类社会的学科，对于理解人类社会进化中与自我选择相关的机遇与挑战有着独特的贡献。

编译 | 曲翔瑞

审核 | 林陌声

终审 | 李致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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