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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75年，金陵城破。次年正月，沦为阶下囚的李煜来到东京汴梁，先被赵匡胤封为违命侯，后被其弟赵光义改封为陇西公。大约在这一年，内心凄苦的李煜写下一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字字诛心，流露着亡国之痛。 赵光义不会想到，151年后，也就是靖康二年，金人攻下汴梁，他的后代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被金人掳去更加遥远的北方（宋室皇位即将重新回到赵匡胤一脉），他的后世徽宗赵佶被俘后也写下一首词：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对比一下就知道，两首词的意境何其相似。 作为文人的赵佶相当有才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绝对超过以宋词闻名的婉约派扛鼎人—李煜。网上有人说，人们对自称“十全老人”的乾隆有多吐槽，对被打入另类的赵佶就有多追捧。在书法上，赵佶独创铁画银钩的“瘦金体”，2008年，他的草书《临唐怀素圣母帖》在香港拍出1.28亿港元。绘画上，他自成“院体”，留下《竹禽图》《柳鸦图》《枇杷山鸟图》等作品。精通茶艺的他，还写过一篇专业性论文《大观茶艺》。可以说，不管是宋朝还是今天，他的文学修养及才华都是泰斗级的。只可惜他的主业是皇帝，一个即失败又不负责任的皇帝，说不负责任是指他自己做太上皇，想让儿子背亡国之君的骂名。 据宋人记载，徽钦二帝一路北行，在建炎二年八月（1128年）抵达金国的上京，就是今天的哈尔滨市阿城区，前后历时两年多。由于金人掳获的人财赀货太多（《宋史﹒钦宗本纪》记载：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不得不分了七起出发，徽钦二帝被金人分开押解，到达燕山府（今天的北京）才再次汇合。随徽宗一路的宗室贵戚，有男二千二百余人，妇女三千四百余人。一路上风雨饥寒，死亡枕籍，到达燕山府时，尚存妇女一千九百余人，且十人九病。被掳的汉人百姓或被当做封赏，或者送到了上京。书中记载“百工诸色各自谋生，妇女多卖娼寮”。此外，金人还用掠来的宋人与西夏交换马匹，一匹马可以换十个人换。除了换马，还以极低的价格把他们贩卖给蒙古、高丽做奴隶。可见，国破家亡的百姓有多凄惨，他们的命运甚至不及牛马。 赵佶在燕山呆了五个月，跟儿子再次出发，经过辽中京（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来到大金国的上京，这段路用了近一年时间。而一路上不断有皇子皇女死于途中，同时，徽钦二帝又分别生了好几个儿女，有点像超生游击队，走一路生一路。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在上京，金太宗完颜晟（吴乞买）封赵佶为昏德公封赵桓为重昏侯，这又让人想起李煜。更巧的是，跟赵光义一样完颜晟也是第二任皇帝，第一位同样是他哥。尽管受到“牵羊礼”这样的羞辱，但金太宗考虑到徽钦二帝的利用价值，并未如何折磨他们父子。汴梁一战，对于中原宋王朝确实有着“靖康耻”的刻骨仇恨，对于少数民族金王朝，却是极其振奋人心的事。金人可恭就记载“大金应天顺人，鞭挞四方，汴宋一役，振古铄今。自来战伐，必乘衰微。宋当靖康，犹称极盛，我军所至，如摧枯拉朽。匪宋之微翳；我兵力实冠三古，国虽备武，孰克当斯”。可以想象，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金太宗对没有旧怨且软弱、毫无威胁的宋朝皇室，实在没有过分为难的必要。这与他们曾被同为马背民族的契丹人统治，没少遭受欺凌、蔑视，乃至追着天祚帝赶尽杀绝的情况全然不同。 在上京呆了两个月，赵佶和子赵桓被迫再次迁徙，这次的目的地是韩州。韩州在今天昌图境内，治所柳河县在今八面城东南二里古城。《辽东行部志》记载“柳河县，旧韩州也。……以其城近柳河，故名”。根据今天的考古，昌图县八面城遗址为一菱形形制，东墙749米，西墙747米，南墙830米，北墙911米。在中华文化渗入东北过程中，越接近中原的地区文化程度越发达，就是说，当时昌图地理位置偏远，经济上属于欠发达地区，是非常落后滴，但跟吉林、黑龙江比仍较为发达。  八面城遗址简介 阿骨打时期，女真人民智未开，属于纯粹的渔猎民族。一年当中，通常正月破冰钓鱼，二三月放鹘打雁，四五月打麋鹿，六七月避暑，八九月打虎豹，如此罔替。自咸州（治所在今天的开原）以北，不种谷麦，所种止稗子，舂粮。稗子饭曾经是女真人的主食，当时在涝洼地种稗子或夹谷稗,收割后打下稗子在火炕上烘干,最后碾成米。相对而言，渔猎民族的肉食供应还是非常丰富的，辽阳的鱼羹就曾让北宋使臣赞不绝口。想想，那可是纯绿色无公害食品啊，鲜美程度绝对好于清河水库的鱼。那个年代生在昌图，除了能吃到猪、羊、鸡、牛、马、鹅、驴、犬等家畜，还能吃到鹿、狼、獐、麂、狐狸、雁等野生动物，只不过当时的烹饪方法粗犷，主要是烤、烹，或者生食，辅料主要是盐、醋、芥、蒜、韭菜，做出来的味道肯定不太好，不要说徽宗皇帝，就是现在的东北人也不一定适应。金人还爱吃一种血食，制法类似今天的血豆腐（茹毛饮血都占全了），让宋人感觉很恐怖。 随着女真建国不断向南扩张，俘虏的契丹人和汉人越来越多，文明程度也在中原文化的影响下飞速提升。宣和七年（1125年），北宋奉议郎、尚书司封员外郎许亢宗出使金国曾路过咸州，也就是到了今天的开原，其笔记上说“州守出迎，礼仪如制。就坐，乐作，有腰鼓、芦管、笛、琵琶、方响、筝、笙、箜篌、大鼓、拍板，曲调与中朝一同”。当时，汉民族的器乐就已经传到了金国。而且，在金国已经可以欣赏到与中原非常相似百戏了。譬如“有大旗、狮豹、刀牌、砑鼓、踏跷、上杆、斗跳、弄丸、挝簸箕、筑球、角抵、斗鸡、杂剧”，从名字上看，跟今天杂技差不多。而金人的主食也更丰富了，有馒头、炊饼、白薯、胡饼等等（开始种谷麦了），有一点跟现在的东北人很像，金人重油，爱吃肥肉。鉴于辽代已经出现涮火锅，据此分析，徽宗在昌图也应该能吃到，只是不知味道如何。以上信息显示出，随着民族文化在东北地区不断融合，金人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悄然改变。 民间传说，金人将徽宗关押在一口井中，以致有坐井观天的故事，这并不符合史实。金太宗为安置徽宗“尽纵韩州之民，出而寓焉”“其供给安置，并如典礼”从记载看，除了曾因缺少衣物向金人乞要外，其他生活必要条件都能满足，特别是金太宗下令“给田四十五顷，种莳自给”，这件事就发生在昌图，宋朝宗室得到了四十五顷地，只要有种子，可以种些中原的蔬菜。在昌图期间，除了一路跟随的宗室，又有晋康郡王九百零四人迁到韩州与徽宗同住，让他不至太寂寞。期间，这些人仍尊他为太上皇，并按礼节参拜他，徽宗也“置薪米、行给赐”让他们“莫不安居”。有时他还跟儿子赋诗作对，留下了“方当月白风清夜，正是霜高木落时”“落花满地春光晚，芳草连云暮色深”等联句。 尽管徽宗人在昌图，心却怀念着故国，想念着故土。早在燕山，他就写信给赵构，只有八个字“可便即真，来救父母”，翻译成白话的意思是，你便宜行事继承皇位，然后快点来救你爹娘。而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就更复杂了，可能是哀求自己的儿子，你就是皇帝，我不跟你争（已经是太上皇了），也不让你哥跟你争，只要能救我们回去就行。 虽然知道归国的希望渺茫，但徽宗从未断过企盼。他一次次跑到韩州城头，朝着西南眺望。悲伤时，他拉着随行人的手，问先帝的陵寝在哪，然后对着西南方向大哭，久久不肯离去。遇到先祖生辰或是祭祀，更是饭也不吃，在牌位前涕泪横流。跟李煜比起来，徽宗还算是幸运，同为阶下囚，金人在精神上并没有太折磨他，对他思念故国的言行也没太在意，这与李煜的遭遇全然不同。 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徽钦二帝离开韩州迁往五国城。至此，他们在昌图呆了一年零七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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