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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16. 高平陵事变与曹魏“浮华案”(下)

 衣赐履读通鉴 2022-02-08

【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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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赐履按:前面,我们用了两回,讲了高平陵事变中被司马懿诛族的一些浮华人物。总体感觉,曹爽就是一个除了吃喝玩乐、奢靡腐化、违法乱纪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大草包;这些个浮华之徒,围在曹爽身边,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撺掇曹爽各种作,终于把自己作得Game Over了。但是,如果我们仔细研究《三国志》和《晋书》的相关记载,就会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小葱拌豆腐,不是那么一清二白,曹爽其人,不但没那么不堪,搞不好还颇受人爱戴哩,而且,曹爽手下的干部,很多都是响当当的角色诶!


来,我们先看一下,除了被史书冠以“浮华之徒”的那哥儿几个之外,曹爽手下还有些什么人物。


《晋书·荀勖传》载,荀勖(读如旭),字公曾,颍川颍阴人,是汉朝司空荀爽的曾孙(荀彧的族孙)。荀勖的外祖父是曹魏政权的元老重臣钟繇,父亲荀肸(读如西)死得比较早,荀勖经常受到钟家的照顾。荀勖打小儿就聪明,十余岁时就能写文章。钟繇曾经对人说,荀勖这小子有出息,以后的成就恐怕还在他曾祖父之上。荀勖长大之后,被大将军曹爽征辟,做到了中书通事郎。公元249年,高平陵事变之后,曹爽被诛族,一众门生故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给恩主料理后事。荀勖霍然起身,独自一人向曹爽府第走去。这之后,其他干部才陆陆续续跟随前往。
《晋书·卢钦传》载,卢钦,字子若,范阳涿县人。祖父是大儒卢植(刘备的老师),父亲卢毓则做到了魏朝司空。卢家世代以精通儒学而知名。卢钦清淡有远识,专心学习儒家经典和史学著作,举孝廉,没有接受,后被大将军曹爽征辟。曹爽的弟弟有一次受人请托,卢钦向曹爽反映情况,同时指出,大将军啊,您是天下冢宰,您家的子弟岂可做败坏法度的事情呢!史称,曹爽深纳之,处罚了自己的弟弟。卢钦做到尚书郎,曹爽被诛杀之后,卢钦被免职。
《晋书·王浑传》载,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老爹王昶,做到魏朝司空。王浑沉雅有器量,被曹爽征召为手下干部。
《晋书·裴秀传》载,裴秀,字季彦,河东闻喜人。祖父裴茂,是汉朝的尚书令。父亲裴潜,做到魏朝尚书令。裴秀从小就爱学习,有风范,有操守,八岁能做文章。叔父裴徽有盛名,宾客甚众。裴秀十余岁时,很多宾客拜访裴徽之后,都会专门与裴秀见上一面,聊上一聊。裴秀的老娘出身微贱,很为嫡母宣氏瞧不起。宣氏曾让裴秀的老娘给宾客端送饮食,宾客一见裴母,立即起身行礼。裴秀老娘对人说,我出身微贱如此,宾客却向我行礼,应该是因为小儿裴秀的缘故。宣氏听说此事之后,不再让裴秀的老娘做佣仆之事。时人称赞裴秀说,后进领袖有裴秀。渡辽将军毌丘俭向大将军曹爽推荐裴秀,极尽夸赞。曹爽于是任用裴秀为手下干部。老爹裴潜去世,裴秀继承爵位清阳亭侯,迁黄门侍郎。曹爽被诛杀后,裴秀被免职。


《三国志·钟会传》裴松之注说,正始中,何晏向曹爽推荐贾充、裴秀、朱整等人为黄门侍郎。
衣赐履说:这几条史料摆下来,大家是不是对曹爽的感观有些不同了呢?曹爽这些手下,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啊!大家要注意,荀勖敢于为曹爽料理后事,这需要绝大的勇气。当年,王允诛杀大儒蔡邕,仅仅因为蔡邕听说董卓被杀,叹了一口气而已。王允以蔡邕“与董卓共同为逆”为由,将其处死。曹爽是以谋反罪被司马懿诛族的,荀勖可不只为曹爽叹了一口气,而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为曹爽料理后事,显然,荀勖对曹爽是相当敬重的。倘若只有荀勖一人为曹爽善后,或许只是他个人的报恩之举,但后来曹爽手下一众干部都跟着去了,这就与蔡邕叹董卓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了,充分反映出曹爽在手下干部群体心目中的地位。仅此一事,就提醒我们,史书关于曹爽穷奢极欲、胡作非为的记录,恐怕不那么真,被抹黑的嫌疑很大。
再看卢钦,作为大儒卢植的亲孙子,史称其“笃志经史”,郡里举孝廉他不接受,但是曹爽征辟,他二话没说就上任了。我们之前讲过,卢钦的老爹卢毓,与曹爽尿不到一个壶里,被曹爽所排挤。曹爽的弟弟违法乱纪,卢钦向曹爽反映情况之后,曹爽“深纳”之,处罚了自己的弟弟,这件事儿反映出,曹爽非但不像是一个糊涂蛋,他与手下干部还颇有一种“主明臣直”的感觉诶。
不用老子用儿子,在曹爽这里并非孤例,王浑也是如此。王浑的老爹王昶,是司马家的死党,而王浑却是曹爽的干部。
此外,曹爽手下还有一个叫郑冲的。
以上这些人,郑冲后来做到了晋朝的太傅,裴秀做到了晋朝的司空,王沈做到晋朝的骠骑将军,荀勖、贾充更是司马家取代曹家的得力干将,荀勖做晋朝的尚书令一二十年,死后追封为司徒;贾充就更厉害了,他的闺女贾南风是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充做到晋朝太尉,太子太保,录尚书事。
《晋书·武帝纪》载,公元275年,八月,晋武帝司马炎将已故的太傅郑冲、太尉荀顗(读如椅)、司徒石苞、司空裴秀、骠骑将军王沈、安平献王司马孚,以及现任太保何曾、司空贾充、太尉陈骞、中书监荀勖、平南将军羊祜、齐王司马攸等十二人,刻上名牌,共同祭奠于宗庙。
这十二位爷,对晋朝都是有大功的,但其中至少有五个,都曾经是曹爽的手下。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曹爽识人、用人的能力超群,所用之人,基本上都是一时才俊,绝非庸碌之辈。
我盯着这串儿人名,突然眼前一亮,似乎,当爹的多为司马懿那头儿的;当儿子的,多为曹爽这头儿的。换句话说,老家伙们都为司马懿站台,小犊子们都跟着曹爽混。


循着这个思路,我们回顾一下高平陵事变中对立的两方力量,司马懿方有司徒高柔、太尉蒋济、太仆王观、太常王肃,以及郭太后等人,全是老革命;而曹爽方则是何晏、邓飏、丁谧、李胜、毕轨、桓范,加上前面列出的裴秀、王沈等人,这些人在正始年间,大多为二三十岁的后生晚辈。
也即是说,高平陵事变,实际上是朝廷新贵与曹魏老臣的一场角力。年轻人大多站在曹爽一边,老家伙们多为司马一党。结果是少壮派完败于老江湖。
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年轻人不知道江湖水深,把政治活动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动了老江湖们的奶酪。
政治生活中,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用干部。
曹爽集团干什么了?
他们搞了正始改制,其中的重头戏就是要改革干部选拔任用制度。
换句话说,他们要改革九品官人法。
九品官人法是个什么鬼?


九品官人法,又称九品中正制,应该是在延康元年的二月至九月间颁行的。延康元年,即曹丕称帝的公元220年,这一年,有三个年号。二月之前,为建安二十五年,二月改年号为延康,十月,曹丕接受汉献帝刘协的禅让,改年号为黄初。这个制度,大约是指,在地方郡国设置“中正”一职,参酌乡里的评判,给管辖区内的人物确定一品至九品的等级,上报中央政府,中央政府根据地方上报的品级任命官员。提出此建议的是魏国元老重臣陈群。
史学界一般认为,陈群之所以提出九品官人法,是为曹丕接受汉献帝刘协禅让而做的制度上的准备。
曹丕接受禅让和王莽接受禅让不太一样。王莽称帝,直接接收了西汉朝廷的一切,西汉朝廷基本上原封不动变成了新朝朝廷,官员们连职务都不必改变。但曹魏朝廷接受东汉朝廷则不同,东汉有一个朝廷,有一整套干部班子;曹魏也有一个朝廷,也配了一整套干部班子。曹丕称帝,为了减少原汉朝廷干部的反对,就要接收他们,给位置、给身份、给福利待遇。怎么接收?就得有一套干部选拔任用的标准,给他们对个标,定个品,他们转为魏臣,安排什么职务,工资奖金按什么标准发,等等。
九品官人法运行了几百年,期间颇有变化,我们不作过多的探讨,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宫崎市定先生的《九品官人法研究》一书,真的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对中国人、中国历史的研究,细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据宫崎市定先生研究,九品官人法与汉朝的任子制度有某种内在的联系。任子制是指某个级别以上的官员(一般是二千石),可以推荐一个儿子或兄弟入朝为官,直接步入仕途。而九品制从一开始,就显示出高官子弟乡品很高的特点,反复实行之后,与贵族制就完全没有差别了。也即是说,九品官人法最初就包含着贵族化的危险,这就与曹魏老臣的切身利益,结结实实地挂上钩了。
到了曹爽时代,九品制已经运行了二十多年。一项干部选拔任用制度,运行了二十多年后,是不是科学合理,不好说,但一定已经处于某种稳定状态了,官僚们在这套运行机制中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这个机制产生了明显的弊端,大约有两种人会不满:一种就是皇帝本人,帝国是他家的,他当然要关心维系帝国运行的干部群体的选拔任用;另一种则是尚没有变成老官僚的年轻官僚,那些有一定政治理想并且对自身政治能力颇为自负的年轻官僚。
对曹魏政权而言,九品制的拥趸当然是以司马懿为首的老官僚群体,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不满者则是魏明帝曹叡和曹爽集团。
先讲曹叡
曹叡是个非常有主见,而且颇有政治智慧的君主。他当政后,发现这个九品制有点儿不对劲儿,就想加以改进。从史书记录来看,他至少做了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不得以名声大小来选取干部
《三国志·卢毓传》载,诸葛诞、邓飏这些人名声巨大,还搞了一个小团伙儿,称为四聪八达,曹叡对这些人十分不爽(诸葛诞、邓飏等驰名誉,有四聪八达之诮,帝疾之)。当时要举荐中书郎,曹叡下诏说:
能不能选拔出优秀的干部,全看卢毓。选举时莫取有名,名声这东西,就如同在地上画个大饼,没法儿吃啊(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卢毓回复说:
凭名声是不足以收罗奇才大才的,但是可以得到常士。常士敬畏教化,心慕良善,然后才取得的名声,因此,不应该厌恶他们。愚臣既无法识别高才美士,却又必须按照名声来任命干部(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那么,此后应该对他们的才干加以验证才是。如今,考核干部的制度已经荒废,干部们的进退升降全都依据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是誉是毁,真伪混杂,虚实难辨。

【曹叡:老卢,朕用干部,全靠你了!】


衣赐履说:卢毓时任吏部尚书,他就是刚才我们讲的卢钦的老爹,很受明帝曹叡重视。《卢毓传》里的这一段内容,专门加了诸葛诞、邓飏等驰名誉,有四聪八达之诮,帝疾之”一句,立即让我们感觉曹叡是讨厌那些浮华之徒,才会有“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之论。不过,如果我们把诸葛诞、邓飏那句话去掉,再读曹叡和卢毓的对话,就会发现,曹叡说的“名”,恐怕不是浮华之徒的名,而是指乡里或中正对拟使用干部的风评或评价。理由有二:第一,曹叡刚刚把那些个名播京师的浮华之徒都给免职了,给个天做胆子,卢毓也不敢对曹叡说出“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这样的话来;第二“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主管人员本来就是以按照名声推荐干部为职责的,此处的名,显然不应该指浮华之徒暴得大名那种名声。因此,曹叡是对中正品评人才的制度不满意,他要解决的是人才名实不符的问题,卢毓提出对策,“当有以验其后”,得建立一套干部选拔任用标准制度。陈寿在此处加上诸葛诞、邓飏那句话,要么是陈寿摆布史料有误,要么是晋朝当权者让他这么做的,就是要迷惑后人,把曹叡对九品官人法的不满,推到所谓的浮华之徒的身上。
听了卢毓的话之后,曹叡立即做了——
第二件事,下诏制定考课法
考课法的对象根本不是诸葛诞、邓飏那一小撮人,而是针对所有干部而设置的。
《三国志·刘劭传》载,景初中(景初年号为公元237年—公元239年),曹叡下诏,让散骑常侍刘劭制定干部考核标准制度——都官考课。刘劭完成任务之后,上书说:
考核百官,是国家的大事,但是历朝历代都没能实施,主要是因为典章制度缺乏,对官员的才干、品性很难正确评价。臣下承蒙皇恩,得以进行这项划时代的工作,制定干部考核标准制度七十二条,另外还对这套制度的运行使用作了详细说明。云云。
考课法完成,曹叡让群臣讨论,立即炸了锅了,反对之声充斥朝廷。大家吵来吵去,还没吵完,曹叡就挂了,于是,考课法夭折。
轮到曹爽登场了。
曹叡死后,大将军曹爽辅政,他的资历比太傅司马懿、太尉蒋济这些人差得太远,必须提拔使用年轻干部,于是乎,那些被史书称为浮华之徒的家伙们,走上了历史的前台。
曹爽改制,我们不晓得是不是他有着高远的理想,真的想把大魏朝搞得蒸蒸日上,但我们可以肯定一件事——改制可以夺权,从老革命们,特别是司马懿的手里,名正言顺地夺权。
曹爽派究竟改了什么,或者说正始改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史书语焉不详。幸好,《三国志·夏侯玄传》里有司马懿和夏侯玄的几段书信往来,能够给我们一点提示。
曹爽启动正始改制,夏侯玄应该是核心人物之一。这次改制,大约动作比较大,至少咋呼的声音很大,搞得以司马懿为首的老革命们很是不爽,司马懿曾就改制问题向夏侯玄垂询,夏侯玄向司马懿作出了回答,一般称为《时事议》。

【夏侯玄是个人才,看怎么用】


《时事议》阐述了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改革九品官人法
夏侯玄认为,选拔人才,配备官员,是国家的根本。根据干部的才能来确定他的职位,这个权力在台阁(尚书台);评定人才的品德、孝行,听取乡邻议论,则是乡里的责任。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必须分明,上下不能越界。为什么呢?因为台阁如果越权,就可能直接干涉地方人才的品评;而下面向上越权,则朝廷官员的任命就受地方的影响太甚。这样,各种拉关系走后门钻营拍马的歪门斜道就多起来了,干部使用就会陷入混乱。自从州郡设置中正品评官员以来,已经十几年了,各地标准不一,从来没有形成切实可行的标准制度,官员的选拔任用非常混乱,实际上就是上面和下面的界限没有把握好造成的。如果人才的孝行、仁恕,以及秉公断事等方面,由中正来品评,则此人能否为官,大略上也就清楚了。干嘛非要让中正从下面来决定官员应该任命为什么职务,而台阁一定要倚仗中正的意见,搞得上下交侵,产生纠纷错误呢?况且,尚书台考核干部是否称职,自有他们的长官非常了解,你天天考核,也不如他的直接领导更清楚。乡里的品评,具有一定随意性和主观性,却使得主管者不能尽责,被品评者心惊肉跳,想要达到风俗清静的状态,可能吗?尚书台在朝廷,一般人够不着。他们能够接触到的,都是身边的人,哪个会不伪装自己而达到目的呢?只要有门路,那些跟家里克己修身的,则不如去求助于乡党的;求助于乡党的,又不如直接到州郡与中正拉关系的。此门一开,干部选拔推荐一定混乱,即使对中正严加指责,甚或施以刑罚,也没有用处了。我以为,人才选拔任用,必须权责分明,长官以其下属的才能向尚书台汇报,尚书台则根据长官对下属的评价排名,再参考其人在乡党间的德行评价,拟定此人的任职范围和等级。中正则只考察其人的日常行迹,区分高下,但不能提出升迁或降职的建议。尚书台总揽干部选派,如果选派出现差错,则由相关官员承担责任。根据长官和中正的评定选派干部,如其并不称职,责任就在长官和中正。尚书台与长官、中正的职责分明,对干部称职与否,以及不称职的原因所在,相互印证比对,又有谁还能弄虚作假呢?果真能够如此,则干部的才能与任职即可匹配,干部审定工作就会顺畅,清正廉明的用人之风也就可以建立了。
衣赐履说:老实说,这一段我翻译得非常生涩,不过,大体上应该就是上面的意思。我理解,夏侯玄对九品官人法是非常不满的,他的话大约透露出,中正对官员的任命影响太大了,中正不但对推举的人才打分排队,似乎还提出他们适合什么岗位,在夏侯玄看来,这就是越了权了。夏侯玄主张,郡里的长官和中正,只需要分别就人才的能力和德行事迹作出评价,人才的选拔任用,权在台阁。说白了,夏侯玄,或者说曹爽的主张,是要把干部推荐任免的权力,收回到尚书台来。
这里反映出,九品制实行十几年之后,郡国的中正可能对干部任免的影响越来越大,往往按照他们的意愿推荐上报人才,甚至能够影响该人的具体职务,这就侵犯了朝廷任命干部的权力。而郡国的中正,多由地方大族担任,这些人在朝廷都有代言人,就是司马懿这帮老革命。因此,要改革九品制,就是要从大族手里夺回干部推荐任免权。别说司马懿,就是蒋济、高柔这帮人,也不答应啊。
另外,夏侯玄所言的“州郡”,应该泛指地方,也即郡或封国,并不是指州和郡都设置了中正,州设大中正,应该是曹爽被诛杀、司马懿掌权之后的事。

【这个职务,很牛的】


第二,合并州县,裁撤冗官。
大概意思是,夏侯玄认为曹魏政权人浮于事的官员太多,严重影响政府工作。县作为基本的行政单位,承担治民工作,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再设置郡太守,应该裁去郡守这一级行政建置,将州、郡、县三级地方政府设置,合并为州、县两级。
衣赐履说:这一条,老实说比改革九品官人法还要生猛。我不晓得行政机构由三级并为两级,是不是一定能够提高效率,能够使天下大治,我只知道,如果郡守这一级政府机构裁撤,会有大量官员失业。曹魏治下十个州,百余个郡、国,撤编郡太守,就有百余个两千石级别的干部下岗。每个太守下面还有数十个干部,全国的郡都撤了,就会有数千名公务员失业。而地方郡守及手下公务员,多为世家大族出身,都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条如果实行了,曹爽可以说就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得罪光了。你这不是动了别人的奶酪,你这是砸人家饭碗啊!你要砸人饭碗,人家就会要你的命!
第三,禁止奢侈,简化礼制。
大概意思就是现在社会风气过于奢侈,官员吃穿用度,也都有僭越之嫌,应该加以纠正,恢复朴素之风。
司马懿给夏侯玄回信,大意是说,兄弟啊,你说得很对啊,审官择人,裁撤冗官,更改服制,都非常好,都非常对,不过呢,这三件事儿,都不大好改诶,还是等以后贤能之人来改吧。
衣赐履说:总体感觉,夏侯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做事,非常理想化,他们根本不清楚“改革也是革命”的道理,他们不晓得面对的阻力有多大。司马懿是老江湖,立即发觉,这帮子改革家们根本不上道儿啊,于是,一点儿没客气,直接告诉夏侯玄,这事儿对,不过你们不行,得能人来干才行。言下之意,你们就是一群笨蛋夏侯玄于公元244年当了征西将军,离开了改革第一线,那么,改革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何晏、邓飏、丁谧这些人身上了。
按照上面的讲述,曹爽的正始改制,恐怕并不顺利,但应该是有所动作的;而这种事儿,只要有动作,甚至只要提出来,就会把老革命们得罪个干干净净。
《三国志·王肃传》载,正始年间,王肃做到了太常。当时大将军曹爽专权,任用何晏、邓飏等人。王肃与太尉蒋济、大司农桓范论及时政,王肃正色说,这几个货就是弘恭、石显之辈!曹爽听说之后,对何晏等人说,大家要小心啊(当共慎之),公卿已经把你们比作前世恶人了!
衣赐履说:注意,曹爽并没有指责何晏他们做了错事,而是提醒他们要小心。弘恭、石显,是西汉元帝时期的太监,先后做过中书令,开启了西汉太监专权的先河。王肃等人把何晏、邓飏视为弘恭、石显,可谓恨到骨头里了。我们在《高平陵事变始末之宫廷政变准备工作指南》那一回中讲过,王肃是太常,曹爽兄弟和皇帝曹芳要去高平陵祭祀明帝曹叡的一应信息,都是他及时通报司马懿的。王肃和司马懿,是亲亲家。
《三国志·蒋济传》载,当时,曹爽专政,丁谧、邓飏等人随意变更法度。正好发生日蚀,皇上下诏问这是什么情况。蒋济上书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官员不可结党,天变全都对应着人事。言下之意,丁谧、邓飏这帮人结党营私。二是国家的法律制度,只有命世大才,才能制定纲纪传于后世,岂是几个低级小吏能够随便更改的?三是皇上只要能让文臣武将各守其职,循清静平和之道,就可招至和气祥瑞。
时称,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三狗,指何晏、邓飏、丁谧。默,是曹爽的小名儿。意思是尚书台有三条狗,其中两条,总是呲着牙好像要咬人,这说的是何晏、邓飏;另外那条,简直就是一条见人就兄弟的疯狗,这说的是丁谧。

【改制猛于恶狗】


衣赐履说:可见,当时朝廷官员对曹爽集团恨到了什么程度。邓飏是侍中尚书,丁谧是尚书,何晏是吏部尚书,名称略有不同,工作性质大略相同,都负责干部举荐选拔任用。他们“轻改法度”,当然不会是每户必须养几个猪娃子,白菜土豆价钱不能超过多少个钱这种东西,他们更改的是人事制度,也即,他们确实向九品官人法动过刀。
倘若改制是假,夺权是真,没准儿曹爽他们还不会败得那么惨。但从事后的发展来看,特别是高平陵事变的过程和结果来看,曹爽他们恐怕改革动作是不小的,所以,当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时,所有的老革命们,要么是帮凶,要么沉默不语,一夜之间,曹爽集团覆灭。
高平陵事变告诉我们一个悲催的事实:好的制度不一定能够战胜不好的制度;制度是否稳定,并不在于是否科学合理,而是取决于既得利益者的实力。
高平陵事变数年之后,浮华之徒的领袖,夏侯玄和诸葛诞,分别因两场谋反被诛族。这样,史书所称的浮华之徒,夏侯玄、诸葛诞、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全部被诛族。我们发现,这些人全是被明帝曹叡“抑黜”的,而恰恰是这些人,又都是忠于曹魏政权的,这就让人有些不解。
往深了想,其实也不难理解。他们之所以忠于曹魏,是因为他们都被司马家诛了族;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浮华之徒,是因为司马家认为,曹叡曾经处理过浮华之徒,管他们浮华不浮华,只要扣上浮华之徒的帽子,诛他们的族就更具有合理性——因为先帝就不待见他们。
实际上,这些人中颇有几位不符合浮华之徒的标准,比如丁谧,比如毕轨。而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以及上文中提到的荀勖、裴秀、贾充等人,以及没有提到的裴徽、傅嘏、钟会等人,则更具备加入浮华团伙儿的资格,这些人,没准儿才是真正的“四聪八达”中的人物。
最后再嘚嘚几句。高平陵事变之后,曹爽手下那帮年轻的大才子们,什么裴秀啊,荀勖啊,贾充啊,等等,经过了这场生死考验,在政治上一下子“成熟”了,于是,这帮人转身投到司马懿麾下,成为晋王朝的缔造者和维护者。

【生瓜蛋子们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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