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芬的世界（6）

小芬前脚刚走，三姐小兰就回娘家来了。

小兰整天没事做，商场逛够了，美容店去腻了，就往娘家跑。与何大伟拌了几句嘴啦，同老婆婆闹别扭啦，心里不痛快，需要向人倾诉，最好的倾诉对象，莫过于自己的妈了。

小兰进门不一会儿，就开始诉苦，向母亲说起何大伟整天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搓麻将，夜不归宿是经常事。

母亲听小兰这么说，不禁有些替女儿担心起来：要是这样，那你可得加小心了，把他看紧点儿。现在的男人一有钱就学坏，你爸天天买晚报，报纸上不是说这个老板包养女人了，就是那个老板在洗浴中心被抓了……这四个姑爷，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家的那个何大伟了！姜国栋一看就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就是他有那份心思，挺长的脸，像个鞋拔子似的，除了你大姐，哪个女人会看上他呀！你二姐夫大小也是政府官员，得注意形象，这种拈花惹草的事也沾不上他。赵平呢，那就更不用说了，过去没权没钱，现在是个“半拉人”，眼下连自己的老婆都顾不了，更甭说别的女人了。

小兰笑了，觉得母亲有点儿杞人忧天：妈，这你可说错了——这四个姑爷，其实让你最放心的就属我们家的何大伟了！你别看这个人小毛病不少，可是有一个优点——胆小。妈，我不是吹牛，就他，我就是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有那花花肠子！我早就对他说了——小样儿，你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小心我把你的腰子摘了，做两盘熘腰花下酒吃！

母亲急忙摆手：哎呀，你可别说了，恶心死我了，说得我直要吐……何大伟真要是像你说的这样，那你就知足吧，别没事自寻烦恼。你要是和芬儿比，你们姐俩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大伟的毛病再多，那咋说也是囫囵人啊，芬儿说赵平是“半拉人”，依我说他连“半拉人”都算不上。

说到这儿，母亲叹了口气：现在最让我揪心的就是你妹妹了——男人成了废物，她又没有个正经工作，你说这日子可咋过呢！

小兰哼了一声：她那是活该！

母亲不高兴了，用怪怪的眼神瞧着小兰：你这孩子咋说话呢，芬儿可是你亲妹妹啊！

小兰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妈，不是我说话难听，她就是活该。就凭咱家芬儿的模样，你说找啥样的男人找不着？那个赵平哪儿出色啊，要长相没长相，要本事没本事，可是芬儿像鬼迷心窍了似的，偏偏看中了他。那年，我给芬介绍我们家大伟的那个同学，她就是不干。现在那个小伙子成气候了，是一家大广告公司的老板，可有钱了……

母亲皱皱眉，打断小兰的话：这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了，现在你说这些有啥用？啥也别说了，这都是命。兰儿啊，你当姐姐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帮不了也别说没用的。

小兰不吭声了。

母亲又说：你先坐着，我得给你二姐打个电话。

小兰问：别打了，我二姐出去度假了，跟老戴一起去的，上北戴河，你找她干啥呀？

母亲叹了口气：真是有钱烧的，不好好在家待着，度哪门子的假！我找她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二姐夫给马上芬儿找个事做。坐吃山空，总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

小兰一听这话，马上挑理了：妈你真是的，找老戴干啥呀，普天下就他老戴有本事啊？咱家自己就有买卖，让芬儿上我家的饭店里干呗，自己的姐自己的姐夫，你说我们能亏着她吗！

母亲说：开始我也是这么寻思的，可芬儿不同意，她说……说是不想麻烦你们。

小兰哼了一声：亲姐妹还这么外道，我就烦她这个劲儿——这样吧，我去找大伟商量一下再给你信儿！

小兰离开娘家，没回家，直接去大伟的餐馆。这两年，湖南菜大行其道，原来经营四川菜的何大伟，改弦易辙，请了两个湖南厨师，把店名改为“湘满天下大酒楼”，重新开业。别看店名听起来挺大气，可去过的人都有一个感觉：人有多大胆，店有多大名。所谓的大酒楼，充其量不过是个中档偏上的饭店而已。

小兰一进店门，马上有个迎宾的女孩走过来：欢迎光临湘满天下大酒楼！这个身披绶带的迎宾员是新来的，不认识老板娘。

玩儿哪？去去去！小兰厌烦地用手将女孩拨拉开，直接去找何大伟。

这个何大伟爱摆谱，把原来厨师住的那间屋子简单装修了一下，给自己弄了经理室。买了大班台和大班椅，墙上挂着一个俗不可耐的玻璃画，上面有着一只盘旋的鹰，还镶着四个金字——鹏程万里。

小兰进门后，看见何大伟把双脚搭在大班台上，身子靠在大班椅上，正在睡觉。

小兰惊奇地发现，何大伟的大班台上出现了一台电脑，马上拍桌子喊醒丈夫：好啊，你又乱花钱！我问你，这东西是啥时候买的？

何大伟醒了，一见是小兰，马上把脚从大班台上拿下来，揉了揉眼睛，不满地说：喊啥呀，吓了我一跳！

小兰说：大白天睡觉，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做了！

何大伟打个哈欠：别提了，昨天晚上让四哥他们拉去玩了几圈儿麻将。

小兰指着电脑问：我问你，这是哪来的，花了多少钱？

何大伟笑了：没花钱，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淘汰的！

小兰指着何大伟的鼻子，数落起来：你呀你，你说你也不懂电脑，把人家孩子扔的破烂玩意儿摆这儿干吗？你也不嫌寒碜！

何大伟一本正经地说：你没看电视剧吗，那些老板哪个桌上没有电脑啊？这叫什么，这叫品位，懂吗？前几天，一个工商局的朋友来找我喝酒，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电脑，马上说，何老板行啊，够前卫的了。

小兰听了，不明白地问：啥“前卫”，踢足球吗？

何大伟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做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样子：小兰，别看咱们是夫妻，这差距可太大了。前卫不是踢足球，是时尚的意思！

小兰一撇嘴：小样儿，还和我玩深度呢！你蒙别人行，能蒙得了我，我还不知道你？一肚子大粪，还品位呢，还时尚呢！

小兰奚落了丈夫几句，开始聊正题了，把小芬的事对何大伟说了，让他给妹妹在店里找点儿事做。

小兰原本以为何大伟会一口答应，没想到这家伙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这事可有点儿难办。

小兰纳闷地问：有啥难办的？辞掉一个人，不就把咱家的人安排了吗？这点儿事你都不能办，难怪我妈要找老戴帮忙！我把这事揽过来，就是想给你赚点儿面子，不然的话，在老太太的眼里，世界上就老戴一个人有本事！

何大伟很认真地对小兰说：有些事你根本不懂。按理说，我这买卖也不算小，安排个人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你考虑没有，这违背了商场上的游戏规则。做生意最忌讳用自己家的人，成功的商人根本没有用自己家人的，人家日本松下电器老板的买卖大不大，钱“海（非常多的意思）”了去了，老板退休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让接班。芬儿来了，你说我让她干啥？当总经理，那我干啥去？目前咱们还不需要，等我的生意做大了，让她当个领班啥的副经理啥的倒是没问题……可是现在，我让她干啥？让她当服务员端盘子合适吗？

小兰不解地问：那有啥不合适的？

何大伟反问：那你给她多少钱？

小兰说：这还不简单，给别人多少就给她多少呗！

何大伟意味深长地笑了：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钱给多了，别的员工肯定有意见；和大家一样呢，芬儿的心里肯定不平衡……你记得吧，我的那个表妹就是例子，在我这儿干了没几个月，一赌气走人了，到现在还不和我说话呢！

小兰也觉得丈夫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了。

何大伟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让人听了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但他真实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果答应了让小芬在自己的身边，那不等于小兰在店里安插了一个“卧底”吗。有了小芬这个“卧底”，以后自己想干什么都逃不过老婆的眼睛了。

小兰失望地说：算了，那就让我妈去找老戴吧。难怪我妈找人家老戴，老太太早就知道你啥也不是，压根就没瞧得起你！

何大伟没吭声，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然后打起电话来：喂四哥吗？我有件小事想麻烦你老兄啊……是这样，我的小姨子想找点儿事做，帮我安排个地方咋样……安排我这儿？开始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我那个小姨子太矫情，对餐饮这一行没兴趣……OK，四哥，拜托了，事成了我请你喝酒……OK，当然不是我这儿了，我的店饭菜的味道是没说的，可是我怕人家笑话我，说伟哥太抠门儿，总在自己的店里请四哥吃饭！这样吧，咱们上鸿运生态园怎么样，现在全城最火的饭店就属这个生态园了……“噎死”，“噎死”，那当然，我说的这个人肯定是我小姨子，亲小姨子，要是别人的事我能管吗……什么，明天就能给她安排个地方？OK，就这个星期天晚上了，咱们生态园见……OK，OK，拜拜！

何大伟最近添了个毛病，说话时总爱弄几句外国话，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外国话，就是几个读音不标准的英文单词而已，除了谁都会说的“OK”和“噎死”，还有“泪滴们安得肩头们”、“骚瑞”、“噢，买疙瘩”。他说，现在如果不掌握一门外语，将来与外国人谈生意时肯定有障碍，他说这叫有前瞻意识。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