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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44)

 新用户0257R6aX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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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从生活到前途,甚至整个人生,都息息相关。可是,作为孩子,哪怕还是一个小孩子,自己的一种态度,一个选择,却也可以对这一切,产生深远的影响。

77年的下学期,大弟弟初中毕业了。但因中考失利,面临着将要回家务农。这也是绝大多数农村失学孩子不二的选择。其实他也早就跟着父母,下田劳动挣工分了,暑假双抢更是天天出工。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你还太小,落屋搞事搞不赢人家的,还是再读年把书吧”。就是母亲这一简单而现实的想法和安排,改写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大弟弟也因母亲的一句话,又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但没过多久,没上几天初中的大妹妹,却相反逃学回家,怎么也不愿意上学了。其实,大弟弟这次上学,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差点因此而受到了影响。

母亲说,开学那天,发现明明已经去了学校的大弟弟,又拖着扯草棍走在堰堤上,一看就是又要去出工扯草了。所谓扯草,其实是踩草,拿根棍子作拐杖,走在田里的禾苗株行间,用脚翻踩田泥,埋掉杂草。母亲便赶紧叫住他,问:“你哪(怎么)回来了喋?”

“问我啊?”大弟弟反问。

母亲一听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说,“好,不问你,那我们去学校”。到学校一见到老师,老师就和母亲说:“我刚才看见他了,还喊了他,和他讲了话的呀,怎么跑回去了?或许大弟弟是因为自己情况特殊,对老师的话做了敏感的解读吧?

我就想,要是大弟弟当时在母亲面前使一下性子,就是负气不去学校了,或许父母也不会再坚持劝他去复读吧?那与扯草棍的缘分可能就要深远许多了;就像大妹妹,她自己说,刚逃学时,母亲拿了竹篙子赶她上学,但她终究还是没去;一旦进入了社会生活,就再也回不到上学这条路上了。还有,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少不了需要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去进行沟通,但表达与理解阴差阳错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有时候,一个算了或是懒得再说了就放弃,和再核实再争取一下,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不过据我探知,大弟弟自己对有些细节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母亲说,那时还没有电灯。他自己钉了一个小木盒子,装上电池,接上电线和电筒里的灯泡,挂在床上看书。有一天,元姑妈家的忠玉姑爷来家做客,晚上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烟瘾犯了,对他说,“外甥,来把你的电灯弄亮,让我喝一单烟好不好?”。不知大大弟弟自己还记不记得这样的小故事?时过境迁,再好的记性,也阻止不了一些东西慢慢淡出我们的脑海,直至消失;也总有一些如刻进了记忆,永远不会丢掉。

这也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一家九口,七个孩子。暑假的一天,彭老师的小儿子在我们家菜园里,拉着几个跟在他后面玩的弟弟妹妹,开玩笑地要他们站队报数,口中叫道:“喋么多,我的天!”因为他们家,就他和他哥哥两个孩子。我们的同学中,也个别有独生子女,或三两个兄弟姐妹的,比起七八个甚至更多孩子的家庭,生活条件要好很多,这是有目共睹的。而家中有几个小的需要照顾,留一两个大的在家协助,是许多家长的选择。可母亲宁愿把弟弟妹妹们带到田头地边,父亲只顾像条老黄牛一样,默默地劳作,也仍然让我们,特别是我这个作为家中老大的女孩子,有书可读。

彭老师的老妈妈看在眼里,自己半身不得动弹,都想帮帮母亲,一定要母亲把幺妹的摇窝,绑上绳子放在她床边,让她拉着摇。怕母亲不放心,又反复说,“刘姐,我帮你看得好伢的的,我的手能动,不会让她掉地上的”。母亲说,在有大的妹妹们一起玩时,也真依老人家的话做过。二妹妹忆起那些日子的情景,也历历在目,说幺妹有时候睡摇窝,有时候坐枷椅子,她和小姐姐就在家一起玩。有孩子们的陪伴,老人家也是欢喜,父母则用更多的关爱来回报老人家。后来,老人家被接回自己老家去时,还依依不舍,对母亲说,“刘姐,我死了会保护你的啊,我会保护你的!”

母亲说,同样的话、姨婆也说过。姨婆命苦,姨嗲走得早,没两年,生活在一起的大儿子也走了。当年,姨嗲的寿木小得装下他的遗体,而他们的儿子走时,连寿木都没有,用水泥直接在墓坑里做了个匣子放进去。后来,媳妇改嫁,姨婆自己带着几个孙子孙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病重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去探望,姨婆说想吃包面,母亲立刻让父亲上街去买生包面,自己回家炼猪油,再一并送到姨婆家,亲手做给姨婆吃。那么忙的人,远过十里的路,徒步来回跑,姨婆心里也很是感动,连连对父亲母亲说:“我死了要保护你们的,要保护你们的!”。

母亲总结道:“人做了好事总是不会七(吃)亏的,哪个都晓得报恩,报不报不了都服(暖)心”。

78年中考之后,县一中第一次在下面中学招生,从我们这个刚刚新设的李家学校初中班,招走了两名学生,大弟弟就是其中之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读一中,就成了学生与老师、家长,共同的向往和孜孜不倦的追求。

去年的一天,我到大弟弟家吃饭,一同忆起这些往事,他说自己读书,真是多亏了母亲。同时还,也多亏了自己的数学老师。老师姓龚,是从联校调来的女公办教师,离家较远,平时大多住校。而学校独立山岗,前后是山,两边山湾人户稀少。我们家读书的孩子多,又离学校近,同吃一堰水,还有母亲的热情满满,老师们也都挺随和,有时会到我们这边走走转转,特别是夏天的晚上,来门口来坐坐,乘凉聊天,相当于家访了。中考前的一个晚上,龚老师也是在这样的时间里,问在旁边玩耍的大弟弟,那道我特别讲过的难题你弄懂了吗?接着又重新给他讲解了一遍。中考考卷中,正好就有这道题,大弟弟做得得心应手,许多考生却做不来。

自己的努力,加上贵人相助,弟弟大好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但是,学费又成了摆在父母面前的一大问题。母亲依旧用老办法来解决,当然就是借了。借钱途中,有位和母亲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伯娘,很有些不认同,给母亲打了个极有水平的隐喻,说:“只有挑起箩筐借谷米的,没有借字的。”母亲的理解能力也着实不赖,一下就心领神会,不急不恼地回答道:“我们(过)就是谷米要借,字也要借的”。然后继续去借。

母亲说,当时心里想的就是:一定要发恨(狠)。这是母亲在回忆不同时期不同事情的时候,多次表达过的一种心理。发恨,是家乡土话,即争气、奋发图强的意思。本来,这时候的母亲,已经够发恨的了。

这年春,当了18年队会计,从未想过上进的父亲,被迫晋升了,开始身兼数职;除了会计,还又是正队长又是仓库管理员之一。父亲说,因为年长的没有合适的人选,年轻的又都不愿干,似乎是推脱不掉。正队长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全面安排每天的生产劳动分工,副队长们则各管各的侧重项,比如棉花队长,就着重抓棉花生产等。安排人的事情,就总免不了遇到有人不愿听从的时候。而父亲本来又性格刚直,不善言辞,面对这种情况、解决的最佳方法,就是自己来,既不讲个人威信,也不怕自己吃亏。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母亲在回忆时不无骄傲地和我说道:“你爷(父亲)当队长,我是没有紧(让)人嘎有话说的,怂过(什么事情)都没输过。喂牛也是,没人喂我就喂”。是的,母亲不仅喂过猪,还喂过牛,我只知道母亲喂过很多年的牛,但从不知那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喂了,才轮上母亲的。

有句俗话叫:“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在母亲心里,出工做什么事情都不输给别人,父亲安排不下去的事情,自己顶上,就是给父亲争气,不让父亲在人前难做,说不起话;可以让工作进行得顺顺利利,比什么都好。父亲刚刚接手,队委会就研究决定,重新安排养牛事宜,方案是由以前一个人养一条,每天记大半个工,6到7分,改为一个人必须养两条,每天记全工10分。这样一来,养牛的人公分提高了,队里所记工分总数却少了,省了工分又还赚到了劳动力,可谓一举两得。

晚上,队里专门开了群众会来安排。前面都很顺利,全队总共十几条牛,基本上给以前一直喂牛的几位大爹认领了,到了最后,剩下一条短尾巴的母牛和一条大草量的大牯牛,谁也不愿揭榜。作为队长主持会议,负责安排的父亲为难了。要是不当了队长,肯定就自己揽下了,又不是什么推雷的事情。

不想,母亲站了出来,对父亲响应道:“列两条牛我来喂,我负责喂得好”。队里从来没有妇女专门喂过牛,喂牛的人与正常的劳动时间是错开的,须早上更早,晚上更晚,别人吃饭休息,牛也才能休息和吃喝,而母亲是要洗衣做饭,起早带黑忙家务的人,所以自己先行表明态度,免得别人提出质疑和反对。但这本就没人做的事情,大家巴不得有谁接着,好快点散会,谁还管那么多?母亲说,自己心想,一个正劳力的工分,比喂猪强多了,一边放牛,还可以纳鞋底或做别的事情,哪就划不来喋?人家想的是不利条件,母亲想的却是有利条件;有别人干,母亲绝对不会去争,只会让;真的没有人干了,母亲倒像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父亲的难题也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母亲也又迎来了在劳动中大显身手的时候。

牛棚建在绪清伯他们屋旁的大山脚下,队里所有的牛都集中在那里。右顶头一间,住着五保户罗大爹,是六队硝匠罗老板的哥哥,一位孤寡老人,不知怎么没和自己的弟弟住一个队。据说他们是湘潭人,一口难懂的外地话,让我们小孩子觉得很有趣,在那边出工,还找老人家讨过茶水喝。每天,母亲都备好草料,送到这里。除了冬天,是从队里码在大稻场的大草摞上拆干稻草,其余时候,都在自己家附近打了新草送去。

在所有晴天里,母亲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从牛棚前的田里捡砝子(挖沟起出来的大土块),爬陡坡挑到场坪上晒干,备着填牛圈。按队里要求,牛圈每天都要填上干干的田土,一是让牛有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二是可以积足够多的上好的牛栏粪,交给集体。这是队里庄稼用肥的重要来源;还有农户家中的猪栏粪、鸡栏粪、人粪尿等,都是需上交的。母亲说到这些,又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笑嘻嘻地说,六队有位伯娘,在队里来收粪肥之前,用水将茅坑注满。有人提意见说,你家大粪水太多了。她反驳道:咧过是屎尿不清喂。于是,“屎尿不清”又成了乡亲们谈笑中的一局。

放牛,本事件轻松的事情,所以才安排给老人家,平时把牛牵放牛山上,让它自己肯吃,人则在旁边抽烟聊天,拿眼看着就好。队里把位于牛棚后面,东起与四队山的交界处,西至铁匠洼的的一架名叫大山的松山,划为放牛山。不过在新草生发的初春,山上都可以放牛,过一两月,要封山蓄茅草了。就只能去大山,或是田头地边,堰堤等地。而母亲的心思,却从来就不只是放牛,她还要多挣工分,总是夜里去扯牛草,把白天的时间留出来出集体工。遇上砍田界,锄草等出工的同时,又可攒下牛草的事情,都是不会放过的。如此,一年下来,母亲的公分比最强的男劳力还高出了一截。于是有人在背后想当然地说,母亲肯定没用心把牛喂饱。

全嗲听到后说,话不能这样讲,人家哪次不是挑那么多的草?因为母亲每次送草去牛棚,都要路过全嗲屋门口,全嗲见得多了,自有发言权。既然人家是背后说的,母亲听说了,也只当不知道。现在倒是和我说,“牛要是没吃饱,哪有的力气(干活),他们用牛的人还不晓得?”。言下之意,是牛若真没喂饱,干不动活,使牛的人还不说?哪还轮到别的人说出来?

二妹妹的回忆,也正好印证了全嗲的话。她说,不知多少个夜晚,母亲扑在地里扯草,一扯就是一大堆,她就打着电筒,站在一旁边给母亲作伴和照亮。许多年间,我们屋前屋后的属于林场的茶山,自己家的菜园、自留地,门口上下一溜的田界,以及周围的山地等,都是母亲打牛草的好场所。

但是,有队干部认定,母亲做一件事情两头得工分,就是不合理,硬是把母亲的工分拦腰砍了一半。对此,母亲自然是有想法的,但居然不据理力争,父亲自己还是队长了,竟然也不为母亲争取,任其一半就一半。在母亲心里,这样的亏吃得起,而喂牛带来的所有便利,还是照样存在,最起码,在挣一个劳力工分的同时,还能更好地照顾家庭;割牛草的时候,还可割野紫苏。母亲说,大堂伯家的一位哥哥结婚,就是用卖了野紫苏籽的钱买了粮食酒,让父亲提前送去,大伯伯满心欢喜,直夸父亲母亲他们会办事。因为一桌好酒,对娶媳妇的家庭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有意思的是,还有更划算的事等着母亲。谁也不知道,那条性情温顺的断尾巴母牛,已经怀孕了,到母亲手上才几个月,两条牛就变成了三条。多喂一条小牛,不会加工分,但按规定会得到额外的奖励,卖了小牛的收入,有一半归喂养的人。就是这笔收入,后来在关键时刻,帮上了我们家的大忙。

所有这些,小弟弟也都一一记忆犹新。虽然小妹幺妹都跟着母亲放过牛,但跟得最多的还数小弟弟。他说,到82年散集体年之前,都在跟母亲放牛,冷天骑牛,屁股下暖暖的牛背,还挺舒服。母亲把牛肚子上绕两圈绳子,让他抓住骑在牛背上。母亲一直就很会动这种脑筋,孩子还小,拉住缠在牛肚子上的绳子,比起牛鼻头上的绳子,安全性自然会高很多。

找檬子、咩梁荭子、火茅草根、鸡腿子、松针上蚜虫们分泌的白色“松糖”,棉花地沟里的野茶瓜等东西来吃,也都是小弟弟跟母亲喂牛时的日常节目。他说,就是野天泡果子没吃上,可惜了。我说这个不必后悔,那东西太酸了,不好吃,还不如多吃点家里的桃子麦李。但他和母亲玩的一个小游戏,却令我遗憾了,自己小时候不仅没玩过,而且至今闻所未闻,母亲都忘了叙说。游戏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一伸手就结束:一人扯上一根草,在嫩茎头挤出一滴水,碰一下,水跑哪边去,哪个就赢了。

草根生活中的亲子活动场景,是不是也很温馨,有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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