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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古道芳草(上)

 平型关杂志 2022-02-10



荒郊古道芳草(上)



——逐梦文学路

晋  蓝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搞文学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是个追梦文学的时代。与文朋诗友初次相逢、握手,便半自谦半自豪地自我介绍:“一个文学爱好者”。彼此心照不宣,相视一笑,于是便引为同道。

(一)

 
1983年秋,我从南山上的单人小学调到我们公社的初中任教,与我的老同学国成了同事。一次,我俩骑自行车从县城返校,途中他和一位擦身而过的骑车小伙打过招呼后告我,刚才那人叫康石,大砂村人,在柏家岭小学教书,也爱好写作,已在刊物上发表作品了。我很惊奇,忍不住回头,只看见他的背影,戴一顶的确良草绿色军帽,很英俊。国师范毕业后的这两年一直在我们公社的小学或初中任教,公社的大部分老师他都认得。他知道我在悄悄地写作,他说,抽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我当然求之不得。这两年,自己在山里默默写作,苦苦追求,期间,也试的往外投稿,但至今没有一篇发表——哪怕是豆腐块大小。不过,毕竟是读书和写作使自己枯燥乏味的的生活,增添了一份期盼和希冀的亮色,寂寞的岁月也注入了生气,我当然会感谢文学这个“患难之交”的。但我更像走夜路的旅人,希望遇到一位同伴,好一道前行。
是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吧,上午,公社全体教师在南关学校开例会,我第一次参加,到得早。学校房子是一排排的瓦舍。一进会议室(平素作教研室),掏空的两间屋子显得很轩敞,门左的长椅上,有两个人正低声交谈。侧耳倾听,知道是谈论投稿的事,有过上次的闪过,我断定那位戴一顶草绿色军帽的应该就是康石了。我有意绕到大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仔细打量起两位来。他,浓眉大眼,平展展的条盘脸,微黑的皮肤却泛着幽幽的光,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虽洗得泛白,却很合身,通体透出一股干练之气。另一位看上去年纪比康石略长,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胖胖的,一双细细的眼睛,陷进丰满得略显臃肿的高粱红的脸庞,成了两道缝;他说话慢言慢语,怯怯的,但很温和——后来我知道本村的人亲切地称他“三小”(兄弟排行三)。我当时好像并没有作自我介绍,就插话进去,大家谈的无非是发现不了创作题材,写的东西又没有人指拨,爱好者又很难聚在一块儿……我们约定,今后要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定期碰头交流。三个人谈得很投机,直到听见“开会啦”,我们才罢。
对彼此情况的了解,是在谈话接近尾声之时。我们三个都出身农家,不同的是,我是吃国库粮的公办教师,而他们还是记工分的民办老师。我和三小都在平川大学校,而康石所在的小学,在南坡上,每次去学校须步行,还得自己做饭。显然,我的条件要优于他俩,惟其如此,我更敬重他们的毅力。
那次分别后,三小杳如黄鹤。慢慢才知道,大约第二年吧,三小所在的村(他就是这村的)农中撤办,要裁减老师,他首当其冲——他家在村里,最是无能,又没靠山。他后来索性外出打工,远走宁夏,但不堕青云之志,仍坚持写作,几年下来,在《宁夏晚报》等报刊发了不少诗文。直到九十年代后期,我在县委通讯组碰到他,才知道他在本县广播电视台作采编,临时工。这是后话不提。
小砂村的郁林倒成了我们三人小组的一员。他那时在本村小学代课,是康石介绍认识的。郁林写诗。
那时,在我眼里,县文化馆是顶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
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一直把自己的文字能变成铅字作为追求的最高目标——那样就意味着你的作品在正儿八经的刊物上发表了。铅字的文学期刊只知道省里有一份叫《汾水》(后更名为《山西文学》),月刊;忻州地区只有一份《五台山》杂志,季刊(后来才改成月刊),很薄。曾试得给《五台山》投过几次稿子,没戏。至于省刊更是遥不可及——压根儿就没那个奢望。退而求其次,县里的文化馆倒是出一份油印的刊物,于是想,习作能在咱县里的刊物上发表也是不错的。
康石把我引荐给县文化馆馆长栗老师,是第二年春季开学后的事。
县文化局大院东边、大礼堂的后边,几排低低的青砖灰色瓦屋,就是县文化馆,它下属文化局——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文化局的门楼,新建的,开在二道街(现在的滹源东大街),坐南面北,显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要数那几根朱红色的水泥柱了。大门左右两边各配有几间精致的水泥砖混房子,设计讲究,整体布局颇有艺术范儿,却做了门市。当康石领我第一次走进这个门楼时,我既觉新鲜又很兴奋。我知道这里原是县招待所,县招待所盖起了新楼,占的正是当年县文化馆的地盘。
路上,康石告我他第一次去县文化馆见栗老师的情景。他是带了小说稿子去的。栗很热情地接待了他,问他毕业学校,搞创作几年啦,以及工作生活方面的情况,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告别时,栗送出门外。不久,栗捎话让他来一趟文化馆,当面指出那篇小说需要修改的地方。又过了十多天吧,他就看到登有他那篇小说的最新一期《岩山文艺》出刊了(同学国告我康石不知在哪个刊物上已经发表作品,我估摸就指这刊物)。末了,他加了一句“真是个不错的人!”经他这么一说,自行车蹬得更快了,恨不得立马就见着栗老师。
当我见到栗老师时,他却并不像康石说的那样热情,甚至有点冷淡。他看上去四十上下,中等个,发丝硬铮铮的,略往后背,说话缓慢沉稳,给人以严谨的感觉。他简单地问了我几句,看我手里拿的稿子,面无表情地说稿子留下吧,他看看。临走,他说,文化馆今年准备举办戏曲、美术绘画和文学创作三个培训班,问我俩愿不愿意参加文学创作培训班,这当然求之不得,我俩欣然答应。


(二)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独自去文化馆想打问一下我留下的那两篇散文稿子,一进院子,听得有“咿咿呀呀”的练唱声,原来戏曲和美术绘画班已经开学。没找到栗老师,我只得返回,路上狐疑为什么文学培训班不开学,莫非不办了吗?之后,才知道文学创作培训班只有3人报名,除了我和康石,另一位就是小砂村的郁林。我们3人第一次聚到栗老师办公室,栗老师笑呵呵地打趣道,看来你们河南还真是文人荟萃啊——我和康石、郁林所在的村子分别是古家庄、大砂村、小砂村,又都位于滹沱河南岸,故栗有此一说。高高大大、剑眉凤眼,说话不自觉常带“啊”(可能是舌头大)的郁林,平素我们三人中,数他大大咧咧,此时,他光洁的面庞上竟泛出了小姑娘般的羞涩,我和康石也有点不好意思。报名人稀,我怀疑可能是大部分人不知道吧。栗老师决定单独辅导我们3人,时间定在每个星期六的下午。
不久,我看到我的那两篇散文《生日》和《山村唱大戏》在1984年的《繁峙文艺》(刚由《岩山文艺》改刊)第1期上发表,捧读着这份由20多页8开粉连纸对折、左侧竖排只订了两颗订书针的油印刊物,嗅着它散发出的油墨芳香,我兴奋了好几天。在学校里,听到有一位老师问另一位老师《繁峙文艺》看完没,她也想看。我心自窃喜。不知老师们怎么知道署名“晋蓝”(笔名)的文章是我写的,就说与校长,校长满脸不屑的神色,调侃道“哼!'尽烂’啦还……”这位资历不浅、年届不惑的刘校长显然把干教学以外的事都视作“不务正业”——尽管我带的初一语文课学生们挺喜欢上。
我记得栗老师第一次辅导完后,给我们布置的作业是摘抄关于细节描写的论述。记不清是1981年还是1982年我上山西青年杂志社举办的刊授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手头正好有全套的专业教材,当然方便查找。我摘录得很认真,16开的本子摘抄了足足有五页。后来,我还写过一篇小小说,栗老师提出修改意见,我修改后又交给他,他说再加加工,试的给往外边投一下。后来却没了下文,估计是没投中。
栗老师退休后迁居大同。直到2011年4月他回繁峙,我作东,邀康石和秀林(栗老师在砂中时的学生)作陪,在大海饭店招待栗老师,席间其乐融融,气氛甚欢。他返大同后赋诗一首,诗曰:“莺飞草长子规声,故土欣逢三后生/把酒拳拳情切切,逍谈缱缱意浓浓/黄童上智笔耕跃,白叟中庸岁月空/感佩三人逆潮勇,晋蓝康石宋秀林。”欣喜与感慨之情溢于言表。
 

(三)

 
繁峙籍著名诗人、散文家魏钢焰先生回乡探亲在当时的文学界当然是件大事。1985年8月19日下午,在县委小客房,我县20多位文学爱好者与魏老座谈,座谈会由县委宣传部张部长主持。
早在几年前,我曾在中师函授教材上读过一篇散文《船夫曲》,文章饱含深情,文采飞扬,读来好不过瘾,一看篇末作者介绍,竟是繁峙人,格外欣喜,不由地生出几分自豪——谁说我们繁峙文化底子差?还掩卷想象了几分钟:作者长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清瘦,相反,他体格魁梧,很富态,银发满头,面色红润,登上讲台时,腰板笔挺,很精神,仍保持着军人的风度——他13岁就离家参军,是从部队转业到《延河》杂志编辑部退休的,这次是利用在太原参加首届“黄河”笔会的间隙返乡的。他开场略显歉意地微笑着道:“我说不了几句繁峙话,就用普通话讲吧”——讲他在太原出生、长大、读书,魏老声音清朗,抑扬顿挫,有时为了说明一个问题,还辅以手势,场内便报以会心的笑声,临了,魏老作结道:我今天主要讲的一是怎样认识生活;二是怎样培养基本能力,包括观察力、思考力和表现力;三是对当前文学创作的个人看法。应一个文学青年的要求,他还谈了其名作《忆铁人》的创作过程。最后,魏老深情地讲到:“希望我们繁峙能出一些作家、一些有影响力的作家!”确实,听魏老近两个小时的肺腑之言,我得益匪浅。特别是他谈到自己文学创作的历程,深受鼓舞。
能参加这样一次座谈会真是太好了,不过,若没有栗老师的垂爱我等恐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记得我接到参会通知,就在那天的上午,很仓促,好像是经由杏园乡政府捎话到学校的。那时,通讯又不方便,我不知道栗老师是怎么辗转通知我们三人的。几十年后,我义务编刊物,能有一份热心、一点耐心,当是受栗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当年文化馆举办的那三个培训班,印象中主要是由栗老师辅导,在我眼里,他吹拉弹唱绘画作曲无所不能,文学功底更是了得,真不知道他这一身本领是如何修来的。后来才从不同渠道零零星星了解到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他当过油漆匠画过炕围、在繁峙秧歌剧团乐队吹过笛子、担纲过样板戏的音乐改革,又到雁北师专(后升格为大同大学)读中文系,砂河高中教过语文……由他为忻县地区(现在的忻州市)文工团谱曲的秧歌小演唱《火车开到咱山里来》,让当时的民歌手张美兰等一直唱到了国外,直至由中国广播唱片公司于1977年录制了唱片并全国发行。
栗老师举办的这三个培训班,说实话那两个班还真是培养了一批专业人才。特别是那个戏曲班,不到半年就写台口演出了。演出的晋剧折子戏连本,剧本就出自栗老师之手,其中剧目有《夺印》(《三下南唐》连续剧第一本)等,那次我们去找栗老师辅导,他办公室门开着,人不知去了哪里,只见办公桌上一本打开倒扣的《呼杨合兵》评书,差不多有两指厚,一边则是摊开的稿纸,我知道他正在将那评书改成剧本——我上次听他提起过,新上的折子戏基本是边写边排,现蒸热卖。那时,栗老师带团外出演出已成为一种常态,当然也难以顾及我们三人了,辅导自然终止——毕竟那边有几十号人等着他,何况这文学创作又不可能立竿见影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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