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催宗文树鸡栅》读记

杜甫五古《催宗文树鸡栅》读记

（小河西）

催宗文树鸡栅

吾衰怯行迈，旅次展崩迫。愈风传乌鸡，秋卵方漫吃。

自春生成者，随母向百翮。驱趁制不禁，喧呼山腰宅。

蹋藉盘案翻，终日憎赤帻。课奴杀青竹，塞蹊使之隔。

墙东有隙地，可以树高栅。避热时来归，问儿所为迹。

织笼曹其内，令入不得掷。稀间可突过，觜爪还污席。

我宽蝼蚁遭，彼免狐貉厄。应宜各长幼，自此均勍敌。

笼栅念有修，近身见损益。明明领处分，一一当剖析。

不昧风雨晨，乱离减忧戚。其流则凡鸟，其气心匪石。

倚赖穷岁晏，拨烦去冰释。未似尸乡翁，拘留盖阡陌。

这首诗作于永泰二年（766），时杜甫居夔州。宗文：杜甫长子。《杜工部小集序》（唐-樊晃）：“君有子宗文、宗武。近知所在，飘寓江陵。”

吾衰怯行迈，旅次展崩迫。愈风传乌鸡，秋卵方漫吃。

自春生成者，随母向百翮。

行迈：远行。《黍离》（诗经）：“行迈靡靡，中心如醉。”马瑞辰通释：“迈亦为行，对行言，则为远行。行迈连言，犹《古诗》云'行行重行行’也。”《答张士然》（晋-陆云）：“行迈越长川，飘遥冒风尘。”

旅次：旅人暂居处；旅途中暂停留。《周易-旅》：“旅即次。”王弼注：“次者可以安行旅之地也。”《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杜甫）：“老夫转不乐，旅次兼百忧。”

展：诚然，确实。《君子偕老》（诗经）：“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朱熹集传：“展，诚也。”

崩迫：迫切；奔忙。《启萧太傅固辞夺礼》（梁-任昉）：“不任崩迫之情，谨奉启事陈闻。”《为义兴公求拜扫表》（唐-陈子昂）：“傥昊天鉴照，孤诚可哀，则臣之鲰（zōu）生，志毕今日。不胜崩迫之至。”《早行》（杜甫）：“干戈未揖让，崩迫开其情。”

愈风：治愈头风病。

乌鸡：即乌骨鸡。《神农本草经》：“黑雌鸡：主风寒湿痹。”

大意：俺身体衰弱怕走远路，而旅居之中确实奔忙。听人说乌鸡可治愈头风，秋天的乌鸡蛋可随便吃。春天生下的乌鸡蛋，很多要随母长出羽翮。

驱趁制不禁，喧呼山腰宅。踏藉盘案翻，终日憎赤帻。

驱趁：驱赶。《重过何氏》（杜甫）：“花妥莺捎蝶，溪喧獭趁鱼。”《琵琶》（唐）：“海神驱趁夜涛回，江娥蹙踏春冰裂。”

制不禁：控制不住。《长安客感》(唐-雍陶)：“客泪如危叶，长悬零落心。况是悲秋日，临风制不禁。”

踏藉：同“踏籍”。践踏；踩踏。《朝野佥载》（唐-张鷟）：“内载钱抛之，更相踏籍，老少死者非一。”《旧唐书-窦建德传》：“会云雾昼晦，两军不辨，隋军大溃，自相踏藉，死者万余。”

盘案：盛食器物盘和案的统称。《轻薄篇》（晋-张华）：“盘案互交错，坐席咸喧哗。”

赤帻（zé）：赤色头巾。《搜神记》卷18（晋-干宝）：“安阳城南有一亭，夜不可宿；宿，辄杀人。书生明术数，乃过宿之。…须臾，复有一人，冠赤帻者，呼亭主。…曰：'冠赤帻来者谁？’曰：'西舍老雄鸡父也。’”后因以“赤帻”借指雄鸡。

大意：俺在山腰居处大声暄呼驱赶，也没法子将它们驱赶开。它们到处践踏，盘碟都被弄翻，俺整天厌恶这些雄鸡。

课奴杀青竹，塞蹊使之隔。墙东有隙地，可以树高栅。

避热时来归，问儿所为迹。织笼曹其内，令入不得掷。

稀间可突过，觜距还污席。

课：督促。《田家》（唐-王绩）：“倚床看妇织，登垄课儿锄。”《寓居永定精舍》（唐-韦应物）：“聊租二顷田，方课子弟耕。”

塞蹊：杜塞蹊径。

隙地：空地。《左传》哀公十二年：“宋郑之间，有隙地焉。”《旧侯家》（唐-罗邺）：“岁月不知成隙地，子孙谁更系殊功。”

掷：腾跃。《晚题江馆》（唐-周贺）：“澄波月上见鱼掷，晚径叶多闻犬行。”（鱼可“掷”，鸡也可“掷”。）

稀间：同“希间”。稀疏之处；空隙。《上林赋》（汉-司马相如）：“捷垂条，掉希间。”李善注引张揖曰：“捷持悬垂之条，掉往著稀疏无支之间也。” 《爱笋》（南宋-陈造）：“稀间只称佳月照，劲处差耐清风触。”

觜距：禽鸟的嘴和爪甲。《吴都赋》（晋-左思）：“羽族以觜距为刀铍，毛群以齿角为矛铗。”《续薛令之题壁》（唐-李隆基）：“啄木觜距长，凤皇羽毛短。”

大意：让奴仆砍些青竹，杜塞小路把鸡隔开。墙东还有块空地，可以树些高的阑珊。如果它们避热时跃飞过来，问儿该采取啥措施。儿说：再织几个笼子分开放置，让它进入笼子不能跃飞。俺说：如果笼子的间隙太大，乌鸡还是可以挤出，它的觜和爪子还会玷污坐席。

我宽蝼蚁遭，彼免狐貉厄。应宜各长幼，自此均勍敌。

笼栅念有修，近身见损益。明明领处分，一一当剖析。

宽：卸脱，解开。

蝼蚁：蝼蛄和蚂蚁。《洞箫赋》（汉-王褒）：“蝼蚁蝘蜒，蝇蝇栩栩。迁延徙迤，鱼瞰鸟睨。”（鸡吃蝼蚁。）

狐貉（hé）：应指狐狸。《齐民要术》：“鸡栖宜椓地为笼，笼内著栈，虽鸣声不朗，而安稳易肥，又免狐狸之患。”（狐狸吃鸡。）

勍（qíng）敌：强敌。《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勍敌之人，隘而不列。”《与钟繇书》(魏-曹丕)：“真君侯之勍敌，左右之深忧也。”《戊午三月晦》（唐-司空图）：“牛夸棋品无勍敌，谢占诗家作上流。”

近身：身边。《易传-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

损益：盈亏。《易经-损》：“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处分：决定；吩咐；指挥。《晋书-王彪之传》：“及简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当须大司马处分。”《晚兴》（宋-杨万里）：“处分新霜且留菊，辟差寒日早开梅。”《晋书-王敦传》：“敦以处分失所，自贬为广武将军，帝不许。”

大意：俺解脱了像蝼蚁被鸡骚扰的遭遇，鸡也免却了被狐狸吃掉的厄运。最好按长幼大小分笼，从此以后各自势均力敌。俺考虑修建鸡笼和高栅，近身就可以显现出好处。（宗文说）已得到了明确的吩咐，当一一认真分析贯彻。”

不昧风雨晨，乱离减忧戚。其流则凡鸟，其气心匪石。

风雨晨：《风雨》（诗经）：“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序：“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

忧戚：忧愁悲戚。《杂诗》(魏-曹植)：“春思安可忘，忧戚与我并。”

凡鸟：普通的鸟；借指庸才。《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汉-陈琳)：“鸿雀戢翼于污池，亵之者固以为园囿之凡鸟。”《江园书事寄卢纶》（唐-司空曙）：“艳花那胜竹，凡鸟不如蝉。”

匪石：非石。喻贞洁自守心志坚定。《柏舟》（诗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孔颖达疏：“言我心非如石然，石虽坚尚可转，我心坚不可转也。”《晋书-王导传论》：“实赖元宰，固怀匪石之心。

大意：早晨虽有风雨它照常鸣叫，它使俺在乱离中减少了忧戚。其品级只是凡鸟而已，其气节却坚不可转。

倚赖穷岁晏，拨烦去冰释。未似尸乡翁，拘留盖阡陌。

岁晏：人的暮年；一年将尽时。《望荆山》（梁-江淹）：“岁晏君如何，零泪沾衣裳。”《赠崔郎中宗之》（唐-李白）：“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观刈麦》（唐-白居易）：“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拨烦：处理繁多的事务。《汉书-龚胜传》：“上知胜非拨烦吏。”《后汉书-胡广传》：“广才略深茂，堪能拨烦。”《送许少卿出守邠州》（宋-韩驹）：“次卿卧听朝鸡久，请试从来拨烦手。”

冰释：冰溶化消失；像冰溶解消散；喻嫌隙、怀疑、误会等消除。《文选序》（梁-萧统）：“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故吏部侍郎元公碑铭》（唐-张说）：“先儒未谕，一览冰释。”《邻霄台》（唐-惠顗）：“长啸视大荒，烦襟尽冰释。”

尸乡翁：指祝鸡翁。《列仙传-祝鸡翁》卷上：“祝鸡翁者，洛人也。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百余年。鸡有千余头，皆立名字。暮栖树上，昼放散之。欲引呼名，即依呼而至。卖鸡及子得千余万，辄置钱去。之吴作养鱼池。后升吴山，白鹤孔雀数百，常止其傍。”

拘留：拘束留滞。《郡中每晨兴辄见群鹤东飞至暮…》（唐-张九龄）：“却念乘轩者，拘留不得飞。”《思亲汝州作》（宋-黄庭坚）：“岁晚寒侵游子衣，拘留幕府报官移。”

阡陌：田界；田间小路；田野，田亩。《史记-秦本纪》：“（商鞅）为田开阡陌。”司马贞索隐引《风俗通》：“南北曰阡，东西曰陌。河东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桃花源记》（东晋-陶潜）：“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豪士赋》（晋-陆机）：“援旗誓众，奋于阡陌之上。”

大意：俺要依赖这些鸡度过晚年（或年关），（修建笼栅后）这些鸡引起的烦恼如冰熔化一样全部消失。俺不能像祝鸡翁一样随意离去，俺羁留此处还因为有田亩要照看。

这首诗共36句。首10句写树鸡栅之因。从“吾衰”写起。因吾衰只好“旅次”，可旅次确实“崩迫”。听说乌鸡可治病，春天生蛋孵出“白翮”。这么多鸡到处“蹋藉”，把家搞得乱七八糟。俺在家里大声“暄呼”也驱不散。（因吾衰需鸡，可鸡在家里乱跑很烦人。所以要催儿子“树鸡栅”。理由充分。）接着10句记树鸡栅事。先是叫仆人砍些竹子，在墙东空地树个栅栏。可鸡是会“掷”的。如果避热时鸡飞过阑珊咋办？儿子说，织几个竹笼，把鸡圈在鸡笼里让它“不得掷”。这是个办法。只是如果竹笼织得空隙太大，它还是“可突出”。一旦它“突出”竹笼，“掷”过竹栅，不还是来“污席”？（想得很仔细。）“我宽”8句是父子对话。老子说：俺解脱了“蝼蚁遭”，鸡也免除了“狐狸厄”。鸡也能长幼有序，笼子里势均力敌。这鸡笼鸡栅一修，眼见有好处。儿子说：俺听明白了，一一认真研究贯彻。“不昧”6句赞笼中之鸡。你在风雨之晨按时鸣叫。你在乱离之中减俺忧戚。论品类你只是凡鸟。论气节你坚如磐石还不轻易转。俺要依赖你度过晚年。修建了笼栅之后俺与你也冰释前嫌。末2句收结。照应首2句。俺虽养鸡但不是祝鸡翁，俺“拘留”夔州，还因为有田亩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