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六种小楷《金刚经》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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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山六种小楷《金刚经》考论 」

撰文|窦元章

【摘 要】：据史料记载，傅山写过至少十四种小楷《金刚经》，之前公开出版的只有 两种，近年来陆续发现了多种新的版本，引起了书法界的关注。已发现的六种小楷《金 刚经》多数书于傅山小楷创作的主要时期一六五〇年，每册都十分精美，而且风格多样， 反映了傅山具备在同一时期内掌握多种已臻成熟小楷书法风格的能力。

关键词：傅山  小楷 《金刚经》 

世人了解傅山生平所作多狂草，然其真书细楷精如毫芒，风格多样，存世数量亦不少，仅《金刚经》就有十几种。

在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十二月傅山书与景朴居士的小楷《金刚经》落款中，自署『是为第十二卷』，意指写的第十二本《金刚经》。此后，傅山又至少写过两本：一本书于康熙二年(一六六三)三月十五日；另一本书于康熙六年(一六六七)，赠予好友曹溶(字秋岳)。根据时间推算，傅山至少写过十四种小楷《金刚经》。后世所见到的版本只有两种：一为山西书局一九三六年初版本，书于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冬；二为商务印书馆一九三五年初版本，书于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冬。令人欣喜的是，近些年我们又陆续发现了四种新的版本，目前见到的傅山小楷《金刚经》有六种。

傅山小楷《金刚经》的六种版本

辛卯本。纸本，高28cm，宽11.5cm，册页，三十三册，每册六行。卷首有『我是如来最小之弟』白文闲章一枚。落款『辛卯书奉枫仲居士持诵。傅山』，钤『傅山印』白文一枚。『辛卯』为顺治八年(一六五一)，时年傅山四十六岁。枫仲，即戴廷栻，傅山三立书院的同学，后成岁寒之友，明末清初著名学者、收藏家。顺治七年(一六五〇)末，傅山第一次到祁县造访戴廷栻，一直住到第二年的初春，此本《金刚经》可能是傅山受好友之请在戴廷栻家中所书，是目前已发现傅山小楷《金刚经》最早的一本。

© 傅山小楷《金刚经》辛卯本

甲午甲本。纸本，高22cm，宽10.5cm，册页，十六册，每册九行，有句读。册前有『霜红龛法书』五个隶书大字，第十五册中有题款『甲□十二月敬书于晋祠。钝士傅山』，册尾落款『傅山又沐手敬书』。常赞春疑此本书于甲辰年(一六六四) ，尹协理的《新编傅山年谱》推测为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所作。造成各家说法不一的原因是『甲』下字残缺，仅存『+』，似『辰』又似『午』。此本曾由收藏者孙阜昌摹勒上石，太原师范学院书法博物馆所藏傅山小楷《金刚经》拓片正是此本的拓本，拓本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落款为『甲午十二月』。此本《金刚经》书于狱 中，时傅山已入狱半年，被转系于晋祠。

© 傅山小楷《金刚经》甲午甲本

甲午乙本。纸本，高25.5cm，宽9.2cm，册页，二十四册，每册九行，有句读，有不同程度的铅氧化。在第二十三册中有题款『甲午十二月敬书于晋祠。钝士傅山』，册尾落款『傅山又沐手敬书』。两条署款的内容、位置竟与『甲午甲本』完全相同，风格也很接近。但仔细比对，此本字距比『甲午甲本』更紧密，而且册 数、每行的字数及尺寸也不一样，是傅山在狱中与『甲午甲本』同一时间抄录的另一个版本。此本内无钤印，无题跋，也无任何相关的记载，是从未面世新发现的傅 山另一本小楷《金刚经》，我们称其为『甲午乙本』。

© 傅山小楷《金刚经》甲午乙本

乙未二月本。纸本，高15cm，宽6.5cm，册页，五十六册，每册六行。落款为『乙未二月，书与慈明居士。不夜山』，钤『傅山印』白文一枚。『乙未』是顺 治十一年(一六五五)，二月傅山还在狱中，『慈明居士』是傅山同时罹难的狱中好友。书后有一段傅山自述的长跋，可知其在狱中手书《金刚经》时的心境。跋文 说慈明居士每日持诵五遍《金刚经》，祈求佛祖的庇佑以脱离苦海，消脱一切罪业。傅山认为慈明居士双目朗朗为眼明人，而自己愚昧如同瞎眼之人，为其写《金刚经》，愿借佛力，开我愚昧。傅山在狱中曾绝食九日，心情非常消极，受慈明居士启迪，也不愿终瞎堕落，希望写经与友人一起持诵消脱。

© 傅山小楷《金刚经》乙未二月本

乙未十二月本。纸本，高29.5cm，宽13cm，册页，三十六册，每册六行。落款为『乙未，佛成道日书，起再日能终，是为第十二卷，与景朴居士兄发心持诵。不夜山』。『乙未』即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佛成道日』为腊月初八，傅山出狱半年后。『景朴居士』是何人？具体情况不详，早在顺治七年(一六五〇)春，傅山就曾为其写过小楷《心经》一册，可见关系非常亲密。『是为第十二卷』，上文已经提到是指傅山抄写的第十二本《金刚经》。按时间推测，书于此之前的上述四本及此本应属于『十二本』的范畴，之后书写的则是『十二本』之外的其他版本。

© 傅山小楷《金刚经》乙未十二月本

癸卯本。纸本，高23.5cm，宽16cm，册页，二十四册，每册十行。落款『傅山稽首，皈依谨识。癸卯三月十五日书』。『癸卯』为康熙二年(一六六三)，是年四月初，五十七岁的傅山前往河南辉县访问大儒孙奇逢，并请他为母亲撰写墓志铭，两人相见恨晚，志趣相投。有学者猜测此本是傅山送给孙奇逢的见面礼，但落款中并未书受书人姓名，也无钤印，似不合常理。而在同一日，傅山子傅眉也曾书小楷《金刚经》，其末署：『众生傅眉稽首皈依，谨识忏悔，时癸卯三月十五日。』 三月十五日是傅眉皈依佛门的日子，父子二人同日手书小楷《金刚经》，可传为一段佳话。收藏者严群在题跋中提到自己还收藏的另外两种傅山小楷，是否是《金刚经》抄本，则不得而知。

© 傅山小楷《金刚经》癸卯本

傅山小楷《金刚经》考论

以上六种傅山小楷《金刚经》，有三种在署款中有明确的受书人：『枫仲居士』『慈明居士』『景朴居士』，三人均是『居士』，也是傅山的同道好友。其他版本虽没有书受书人，但可以推测『甲午甲本』和『甲午乙本』也是为营救自己出狱的好友或其他重要人士而写的。

康熙六年(一六六七)八月，傅山好友、时任山西阳和兵备道的曹溶要离开山西赴大名府上任，曾作《留别傅青主》诗一首，诗末注云：『青主以所书《金刚经》赠我。』

傅山临终前在托孤这件事上，曾致信好友礼部尚书魏象枢及其弟子、曾任刑部山西司郎中的李振藻，言辞恳切地希望二人照顾年幼的两个孙子。信中还分别提到：『三十年前手书《曾子问》一卷，奉为挚。』『愚父子怛焉长逝，特以两孙为托，孱弱无依，穷鸟不能不投长者之怀也......手写《寓言》一册奉挚。』为表谢意，傅山把书于几十年前钤有『傅氏家藏』印章的小楷《曾子问》《寓言》送与友人。

此外，康熙二十年(一六八一)，七十四岁高龄的傅山还为已致仕的刑部左侍郎高衎书小楷《孝经》一册。与应酬的许多行草书作品不同，傅山的小楷或是家藏，或是赠予最重要、最亲密的友人，每一件都十分精美。六种《金刚经》书写严谨端正，一丝不苟，而且基本不用异体字，表现出傅山抄写佛经时的恭谨虔诚之心及对受书人 的拳拳感恩之情。

从书写时间来看，前五种小楷《金刚经》集中在顺治八年(一六五一)至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的五年间。一六五〇年是傅山小楷创作的主要时期，其存世的多数小楷代表作如《千字文》《逍遥游》《曾子问》《心经》等都是书于这一时期。

傅山八九岁始学晋唐楷书法，七十五岁书小楷《孝经》，去世前七十七岁还书小楷《保命经》，小楷的学习与抄写伴随了其一生。

从其存世最早的作品《秋海棠小赋》来看，二十八岁时，傅山的小楷完全托化于锺、王，已渐成熟了。而书于一六五〇年的五种《金刚经》虽风格不同，但每一册都是精品，代表着傅山小楷创作的最高成就。其中『甲午甲本』『甲午乙本』『乙未二月本』分别书于入狱的半年后，在狱中手书《金刚经》，一方面是祈求佛祖的佑护，答谢营救自己的友人，同时也可以平复心绪、消遣时间，傅山有可能在狱中抄写了更多的版本，还有待进一步的发现和考证。

从书法风格来看，『辛卯本』点画温厚平和，字势舒展开阔，以锺繇的笔意为主；『甲午甲本』『甲午乙本』和『乙未二月本』三种书写时间相隔两个月左右，风格也最接近，笔意高古，精神充足，静穆端严的颜体味道更浓；『乙未十二月本』是傅山出狱后半年所书，细致入微，古朴雅正，最具晋人疏逸之气；而稍晚一些的『癸卯本』则与前五种风格差异较大，点画空灵，字势欹侧，唐人的意味更重一些。

六种小楷《金刚经》虽风格有异，但审美上整体表现出一种如古井沉潭、老朽坐禅、闭门悟道的浓浓禅意。把观赏者带到了庄严肃穆的清净佛地，如同听他向我们娓娓动听地朗读佛家经典，使我们屏住气息，体会到心灵的震撼。整幅作品笔势劲健，精气内敛，达到了天人合一，人书合一的艺术境界。

六种小楷《金刚经》笔笔工致、字字端严、册册精美，但又有明显的风格差异，傅山小楷风格的多样性在《金刚经》与其他作品的比较中更加突显。如其另一件小楷代表作《千字文》与『乙未十二月本』同书于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但风格则完全不同，《千字文》『结构、笔意纯出锺元常』，而且大量的使用了异体字。书于癸巳(一六五三)冬的小楷《逍遥游》是纯正的颜字风格，而书前『癸巳之冬，自汾州移寓土堂，行李只有《南华经》时时目在，遂写此数篇。尚有《养生主》一篇，字更小于此，为人取去。』一段跋文，则完全是锺繇的笔意。

傅山八九岁即临锺繇，继而学王羲之、颜真卿，曾『写《黄庭》数千过』，至二十岁左右，『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四十多岁时还临摹王羲之的《东方朔画像赞》和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可见傅山临习小楷不仅时间长、路子宽，而且下过很大的功夫，可以在同一时期内非常纯熟地运用不同的风格进行创作。书于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冬同一时间的『甲午甲本』和『甲午乙本』《金刚经》就有明显的风格差异。

除了至少十四种小楷《金刚经》外，傅山存世的小楷作品还有很多，像《心经》《妙法莲华经》《孝经》等佛家经典的作品也有多个版本。可能收藏者珍视为宝， 不愿外显，以致今日流传的傅山小楷鲜见，也没有引起后人足够的重视。日后定会有更多版本的傅山小楷《金刚经》和其他小楷作品被发现，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