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随笔||听父亲讲那过去的故事

 冬歌文苑 2022-02-12

听父亲讲那过去的故事

九蟒之龙||重庆

我的父亲是一名与共和国同龄的老党员。晚年时,原本不苟言笑的父亲变得爱说爱笑,原本少言寡语的父亲变得话唠起来。父亲总爱给我讲他过去的故事,我不厌其烦地认真聆听,关键之处还和他互动,常常被故事的情节打动,眼角情不自禁地会掉下几滴热泪。

穷出生,苦孩子

父亲一九二四年出生在鄂西利川市一贫苦人家,贫寒的家境让他从小就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在父亲两岁时,为了逃避国民党官府的苛捐杂税,躲避地方土匪武装的骚扰,我爷爷挑着竹萝(农用器具),一头装着父亲,一头装着全部家当,举家逃往今重庆石柱县最偏远的新乐乡,在毛滩河半山腰一个叫湾地的地方,找了一块不毛之地,搭了茅草棚,安家落户。

因生活所迫,父亲五六岁时,就被爷爷送去地主家当放牛娃,找了一份可以填充肚子的差事,也为经常揭不开锅的家里减少一个人的生活压力。

父亲是一个做事从不偷奸耍滑、极其认真负责的人。当放牛娃那段日子里,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打霜下雪,他每天都要赶着牛群,到不同的荒山草坡轮流放养,将一头头大小不等的牛儿养得油光水滑膘肥肉满的,地主家对此十分认可。

坐在绿茵茵、毛茸茸的草坡上,父亲一边看着牛群欢快地吃草嬉戏,一边幻想着自己家里什么时候也能有田有土,有几头这样惹人喜爱的牛儿。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样是人,为什么贫富差距那么大,地主家里天天大酒大肉,而多数人家上顿难接下顿?同样是人,为什么地主家里就有耕不完的田,种不尽的土,还有满山的树林,满圈的牛和羊,而多数人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同样是人,为什么地主就可以不劳而获,而多数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劳作的人家却一贫如洗?

父亲每天晚上住在地主家的牛棚楼上,以牛群越冬的干枯稻草、干玉米秸秆当床,以干玉米壳当被(老家人戏称为“冲壳子”),每餐饭和地主家的成年长工一起吃。

“好景”不长。由于当家的地主婆非常抠门,即使是农忙时节,一日两餐餐餐都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引起长工们的不满,并对此议论纷纷。

“人口一大群,稀饭两小盆,边边起波浪,中间淹死人。”一次吃饭时,天资聪颖而又少不更事的父亲附和着大人们的议论,编了几句顺口溜刚刚念出口,就被地主婆听见,惹来横祸,被破口大骂后赶出了门,失去了这份喝稀粥的差事。

回家后,父亲只得和爷爷奶奶一道在人迹罕至、无人争夺的川鄂交界的关刀岩对面半岩处,一块被形容为“屙屎不生蛆”的荒坡上开荒种地,刀耕火种,一年下来,一家人勉强度日。

壮小伙,好壮丁

惨淡而凄苦的日子就这样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日历翻到了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共全面开战,国民党反动派的地方政府四处为屡战屡败的国民党军队抓壮丁补充兵员。刚刚二十出头、身强体壮的父亲由于是单家独姓的外来户,既没有背景又没有关系,成为抓壮丁的重点对象。

虽然国民党当局不断宣传当兵可以拿军饷吃皇粮,但已经明事理的父亲知道,中国人去打中国人,那是骨肉相残的事,他坚决不干。

父亲小心翼翼,处处设防,白天选择视野开阔、靠近树林的地方做农活,一有风吹草动就往林子里钻;晚上东躲西藏,或睡别人家臭气熏天的牛棚,或卧阴冷潮湿的草丛树林。尽管如此,仍然厄运难逃。父亲先后两次被抓,但他两次都用勇敢和机智侥幸逃脱。

第一次被抓住后在押送途中经过毛滩河对岸一处荒无人烟的陡坡地段时,父亲乘人不备,挣断了捆绑的棕绳,纵身跳下数十米高的土坎,迅速钻进丛林,得以逃脱。

第二次被人设套陷害,在给一个结婚的伙伴抬花轿途中中了埋伏,父亲寡不敌众,在挣脱和打斗中,遍体鳞伤,尤其是右脚三个脚趾被踩成粉碎性骨折,他再次被抓。

时值隆冬,鹅毛大雪漫天飘舞,地上积雪一尺有余,在押解至石柱县城的途中,由于父亲有过途中脱逃的前车之鉴,被五花大绑,光着脚板,一瘸一拐地爬猴子岩,攀狗鼻子、翻同天朝、走龙池坝。在龙池坝一户人家夜宿时,主人见父亲脚伤严重,心疼地找来烂布条为父亲包扎住脚趾。

为了不被送走,父亲不惜下狠心自残,他忍住剧烈疼痛,把脚趾放在柴火边猛烤,经历了“冷热九重天”后,仅仅一个晚上,就严重腐烂化脓。

第二天,父亲被押解至县城,关到城隍庙。国民党军方对各地送来的壮丁简单进行了目测挑选,见父亲走路一瘸一拐,脚上缠着烂布条,便问他脚伤是怎么回事,父亲谎称,这是很小的时候就有的老伤,十多年不见好。接兵军官命人帮父亲解开布条,但见三个脚趾腐烂不堪,恶臭袭人。父亲因此没被部队带走。

父亲拖着伤脚,迎着鹅毛大雪,原路杵着树枝当拐杖,忍饥挨冻走了三天才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昏厥过去。

后来,父亲的脚趾伤虽被治好,但付出了三个脚趾变形且连成一体的沉重代价。

翻了身,不忘恩

一九四九年冬,随着刘邓大军入川,父亲和大多数贫苦农民一样,得到翻身解放,分到了曾经朝思暮想、苦苦期盼的房屋、田土和山林。

父亲生性耿直豪爽,公正无私,思想进步,上进心强,加上他对人吃人的旧社会和旧制度恨之入骨,引起土改工作队领导的注意,被吸收加入土改工作队,不久便被选为村农会主席。

父亲的优秀表现没有止步。一九五零年十月,他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被党组织任命为新场乡党总支书记(因党员人数少,只够成立党总支)。三年后,被提拔到马武坝区担任区委副书记。直到一九八三年退休的三十三年间,父亲先后辗转桥头区、马武坝区,一直在区委副书记任上为党兢兢业业工作。

从放牛娃到农会主席,从贫苦农民到党的基层领导干部,父亲常对我说:“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们的翻身解放;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直至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总给我讲过去故事的苦心:他是希望我们全家都要牢记党恩,不忘初心;他是暗示我这个可以写用文字表达情感的儿子,能够把他平凡的不易人生做个小小的总结。

令人遗憾的是直到二零一五年父亲以九十一岁高龄辞别人间,也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父亲,你在天堂好吗?能看到我写给你的文章吗?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