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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笔记:一片枯草上起起落落的麻雀

 df7086 2022-02-12

梁东方

离开公路,拐上小路,瞬间安静了下来。瞬间安静下来的安静里,人才能意识到刚才在公路上的喧嚣是多么剧烈。那种人类制造的持续声响早已经被人类自己所习惯,习惯了忍受乃至不觉着有忍受存在。只有不必忍受的时候,才会重新发现不必忍受的环境的好。这样的好,遍布离开城市之后的大地。

立春以后依旧是冬天,气温没有变,穿衣打扮没有变,周围的景物没有变。不过还是能在阳光中的某种比真正的冬天要提高了的亮度里,体会到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进行的。这是季节在宏大广袤而又无声无形地转换,冬去春来的脚步在外在物象上没有什么可见的变化之中,已经迈开了其硕大的脚步。

这样的季节转换的意味,不到郊外是很难体会到的,它庞大而微妙的进程只有在少有人打扰,少有建筑的原始环境里才能让人隐约又清晰地体会到;体会到了就会有一种终于有了变化的发现的快乐,有了一种春天正在到来的愉悦。

被枯萎的褐色、黄白色的藤蔓缠绕的果园树木之下,有一片高高的茅草,茅草茎秆都是近于白色的黄色,被冬天的风吹了整整一个季节,显得很干净。一片迅速起落的褐色麻雀密集地站在这些草茎上,又随时会站回果树的树枝间。在人类通常会因此而有的思绪凝滞的凄凉感受里,它们却像是一大片假装一动不动的果实,在你一错眼珠的瞬间里就已经变换了位置。

麻雀不是果实,尽管它们在寒冷里瑟缩成一团的样子,很自然地在完全没有叶子没有果实的枝杈之间填充了果实的位置,可它们却是一直在搜索着果实。没有了虫虫蚁蚁,没有了青菜树叶,干透了的草籽就是它们的果实,风干冻结的蔷薇果则是它们的点心,它们在冬天的大地上一次次搜寻着去年秋后人们在将全部果实都收走之后的遗撒。那些遗撒对人类来说几乎是看不见的,它们却总是能洞若观火,从细沙碎石黏土根茎之间一一叼到嘴里,像是鸡一样频繁点击的小而尖的嘴里。

这样衰草之上麻雀起降的寻常景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让人望之不尽的美感,此时此刻,就在你徒步到荒野中来的现场里,任何色彩浓郁的绘画、任何有情节的影像好像都不及其万一。想来还是因为它们是万籁俱寂、所有动物都销声匿迹的环境里的近乎唯一的一种生命的缘故吧。它们在穿着厚厚的冬装的人都觉着很冷,都不能久待的环境里,依然保持着自己在其他几个季节里的生活方式,该觅食觅食,该飞翔飞翔。它们没有羽毛之外的衣服,就这一成不变的一身衣服从盛夏穿到寒冬,其应对气温的能力远强于人类和其他大多数生物。它们以自己纵行的身影,在无望的深冬里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万物蓬勃。

这在大自然的现场的眼目享受,比之在建筑中观看绘画和电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感享受,其实更来自环境本身。环境中的空旷,环境中的风,环境中一切都有你自主的来去自由。你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你可以从比三维四维都更多了一份自己把握的角度的自由里,体会到眼目脚步心性也就是人在大地上自由自在的可能性。

就只是这样既重复又没有什么更多的变化的一个小小场景,就让人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如果不是想象着前面还有更多的风景的话,就一定会继续守望下去。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后续可能发现更多更美的自然场景的吸引力,也才是这赫然呈现在眼前的简单景象,可以在自己头脑里作为无数美景的第一帧,充满了诱惑张力的原因。

麻雀起落于枯草之上,麻雀起落于枯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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