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祝融俊秀,周杨勋作) 刘挚(1030-1098),北宋东光(今属河北)人,字莘老。嘉祐(1056—1060)进士。初任冀州南宫(今属河北)令时,显示了很高的政治才能,与信都令李冲、清河令黄莘并称为“河朔三令”。1066年任江陵观察推官,1070年任馆阁校勘,继擢监察御史里行。 元丰八年(1085年),宋哲宗继位后,高太后垂帘听政,刘挚由宰相司马光上书推荐改任秘书少监,升侍御史,元祐元年(1086)升为御使中丞。同年九月,宰相司马光病逝。北宋朝廷围绕着王安石变法形成的新、旧两党争论加剧,进而因地域、政见不同形成程颐(洛党)、苏轼(蜀党)、刘挚(朔党)“三党”抗衡。刘挚领导的“朔党” 主张吸取汉、唐以来的历史经验,对北宋社会实行逐步改良,反对暴变,即赞成司马光生前“治天下譬之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的观点,在这场斗争中取胜。后被追赠为“元祐忠贤”。连进尚书右丞、左丞、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元祐六年(1091),61岁的刘挚官拜尚书右仆射(次相),与尚书左仆射吕大防共同执掌相位。(按:元丰官制,以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为副相;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事为上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职事为次相。) 刘挚为官清正廉洁,正气森严,忠贞爱国。死后赠少师,谥“忠肃”。 刘挚不但官做得好,书也读得好,平生嗜好读书,自小到老从没有放下书卷。家里藏书多,自己雠校,得到善本有时亲手抄录,孜孜不倦。年轻时喜好《礼》学,他研究“三礼”(《周礼》《仪礼》和《礼记》),与其他经比较尤为精粹。晚年喜好《春秋》,考证诸儒异同,辨其得失,通达圣人经意为多。他教导子孙,首先行实,然后文艺。每每说:“士人当以器量识见为先,一旦号称文人,就不足观了。”他一生留下了大约40卷著作,从现存材料看,主要有《刘挚集》《刘忠肃集》《刘挚奏议》《刘挚遗稿》和《刘挚日记》数种。 衡阳人吃上“学士盐” 食盐是人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质。在古人的诗赋里,盐被称为“百味之祖”。殷商甲骨文中的“卤”字,即人工盐田晒卤制盐的象形文字。西晋文学家左思曾用“玄滋素液”来描述制盐的卤水,东晋书法家王廙《洛都赋》以“玉洁冰鲜”赞美制出的盐,唐代诗人李白也有“吴盐如花皎白雪”的句子。北宋词人柳永在其长诗《煮海歌》中云:“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对于盐民是如何煮盐的辛劳过程,描写得相当细致入微,从各个方面反映了煮盐的不易。 中国自商周以来,历代对盐有实行专卖制,有行征税制,有行无税制。并设置盐官管理盐政。《周礼》记载有掌盐之官,名“盐人”。春秋战国时设官征税。汉武帝立盐法,实行食盐专卖,禁止私营。从东汉到南北朝,专卖制和征税制常常更迭采用。隋开皇三年(583年)至唐开元前期(722年前)听民采盐,无明文征税规定。开元十ー年(723年)规定征税。乾元(758—759年)以后,行榷盐法。 宋承唐制,具体办法时有变更:有时任人产制,官府收购,转售商人运销;有时官府收购后,划分运销地区,官商各在一定地区运销。引岸和专商制度逐渐形成。宋初在各专业区设盐监,管理一定地区的盐政。宋中期,盐政逐渐混乱,盐业运销弊病丛生,盐仓仓吏与纲兵互相勾结。 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当政,实行变法,监察御史理行刘挚因反对新法,疏论新法十害。王安石怒不附己,欲窜刘挚岭外,神宗不许。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42岁的刘挚被贬监衡州盐仓。 刘挚监衡州盐仓后,发现衡州盐仓与纲运十分腐败,百姓怨声载道。衡州例食淮盐,历代俱设盐监。宋中叶,衡州盐政榷法不行。盐州监与各地盐枭、盐霸相互勾结,将配额官盐转手为私盐,高价出售,致使官仓乏储。大量掺入芒硝、滑石粉与泥沙,官盐不堪食用。逼得百姓到市面上购买高价私盐。百姓大多买不起私盐,而官仓中的盐又不能食用,只得淡食,痛苦不堪。 熙宁初,知衡州盐监副监苏威系王安石次子王雱(pāng)远房姑表亲。其人为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浪荡子,性贪残,善逢迎。为求盐监肥缺,奔走于王雱门下,求荐于王安石。王安石失察,竟擢苏威知衡州盐仓副监。时衡州盐仓监出缺,苏威代行仓监。他将三司度支使司配额淮盐侵吞为私盐,在市场高价出售,获利至数十万缗。又将油水厚重的纲运置于自己直接管辖之下。朝廷配额衡州淮盐,便从盐场直接运至苏威的私盐仓库,再从沿海盐场购进质次的闽盐、粤盐至衡州官仓,抵消配额淮盐。 刘挚莅任后,一是是遣能员坐镇淮南盐场,核实朝廷配额盐数;二是严格检验入仓盐质量;三是派员至城乡食盐零售店铺,查质量、核盐价;四是防闽盐、粤盐入境上市;五是严仓纪、运纪,条立分明,奖惩不贷。 苏威大权旁落,几次赴京诋毁刘挚。此时刘挚已查实苏威侵吞公盐、走私官盐、勾结纲吏种种犯罪事实,奏准宋神宗,将其革职查办,并惩办一应贪赃枉法仓吏、纲吏。自此,衡州盐政为之一清。且把在运输、保管过程中积攒下的零头作为相关赏金,原先的弊端减少了十分之七。衡阳的父老乡亲十分感激刘挚,亲切称之为“学士盐”。 衡阳地位也因此得到提升,衡州茶、衡州米、衡州瓷器为贡品。熙宁六年(1073年),衡州建熙宁监,这是衡阳境内第一次设立国家货币铸造点,是北宋十大钱监之一。熙宁监铸造“熙宁通宝”“熙宁元宝”“熙宁重宝”“崇宁通宝”等四种铜钱,其流通范围在荆湖南路,包括今湘中等湖南广大地区。 跟着刘挚游南岳 作为曾经的一名“南下干部”,从1071年夏到1074年春,刘挚大致在衡阳工作了近三年时间。当时市区受皇封的石鼓书院名满天下,刘挚作为名仕,不时被邀登坛开讲。还要陪同重要客人参观书院,他在《次韵王太博关太丞同游石鼓山》写道: 礼局仙人两俊流,高才相敌异商周。 北溟风水初登化,南楚江山晚并游。 契阔岁华归大笑,留连骚雅入冥搜。 江边一醉惊离散,应有功名约白头。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衡山近在咫尺,岂能不亲临其境?时维2022年2月,南岳似乎在遥相呼应北京第24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衡山春寒料峭,大雪封山长达半个多月,南天门以上满眼都是“冰墩墩,雪绒绒”。用北宋大理寺卿、刘挚同时代诗人黄升的话讲:“冰雪襟怀,琉璃世界,夜气清如许。” 时光回到距今948年前的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2月,45岁的刘挚,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来游南岳的,对南岳的洞天福地、五峰胜景之自然风光和厚重悠远的历史人文了然如胸。 早春的南岳气温较低,但魅力十足,即使是冒雨攀登游览,也丝毫不影响大好心情。 这次南岳之旅,刘挚一行自下而上,分别到过衡岳庙(今南岳大庙)、胜业寺(今祝圣寺)、福严寺、后洞、南天门、狮子岩、观音岩、上封寺、祝融峰等处。写有《自衡岳至福严寺》(二首)、《福严寺呈贯之少卿并诸禅老》《至福严寺得邹耒阳书因寄》《自福严寺后洞记柳书弥陀碑》《次韵贯之见勉冒雨至后洞》(二首)、《欲登祝融峰题上封寺》(二首)诸诗。刘挚尤其钟情“禅宗祖庭”福严寺,一口气就写下七首诗。兹录如下,以飨读者。 《自衡岳至福严寺二首》 其一 晓指禅关入翠屏,烟岚金碧旋疏明。 旁看阴壑溟濛失,斗上云梯伛偻行。 漫兴独于元子惬,诗怀容与谢公评。 区区出处劳分别,朝市山林各有情。 《自衡岳至福严寺》其二 俯仰岩溪万仞临,恨输飞鸟极高深。 青云平地人难到,流水残花路可寻。 稍觉衣裾侵小雨,渐闻钟磬下遥岑。 丈人不厌频来往,欲作香山得二林。 《福严寺呈贯之少卿并诸禅老》 眼熟林峦认旧缘,耆关峰北入霏烟。 云房直上三千尺,蜡屐重来十五年。 山奥坐能朝万象,地灵深自接诸天。 暂游久住均如梦,社客何须约白莲。 《至福严寺得邹耒阳书因寄》 尽室攀萝入五峰,峰前金碧寺飞空。 山当星鸟离方镇,地辟天龙海上宫。 喜我徜徉泉石外,忆君辛苦簿书中。 登临樽酒无因共,半夜题诗寄北风。 《次韵贯之见勉冒雨至后洞》其一 狂电惊雷晓未收,春云能护洞天游。 徘徊已尽剡溪兴,秘怪难探禹穴幽。 彊勉更须劳屐齿,龙钟何惮过山头。 从今功德应圆满,厚意成人岂易酬。 《次韵贯之见勉冒雨至后洞》其二 缥缈飞亭倚半空,景来酬对不知穷。 天开云嶂轮环外,地蹙林丘尺寸中。 时有桂花飘馥烈,恨无泉玉泻玲珑。 楚人不识灵均意,江上年年费粽筒。 (按:灵均,屈原之字) (福严寺山门) 诗中的先贤圣哲、南岳诸峰、庙宇、古迹、云雾、群山与江水相互辉映,展现了南岳之秀美。值得注意的是,诗中既对南岳沿途的各处景观进行了重点表现,又对福严禅寺进行了突出描绘,说明作者非常重视南岳的文化属性和宗教特色。其中,《自福严至后洞记柳书弥陀碑》为400余字的叙事长诗: 一盂僧粥三鸣鸡,渐望天角生晴曦。 积阴凝霭不得肆,荡滉破散争纷披。 清明物象各有职,如再开辟平艰危。 游人襟韵廓以喜,晓指后洞都忘疲。 小楚亭北望明灭,宛宛一径微如丝。 问云般舟道场路,从此亭背无险巇。 寺久荒寂无足往,念有子厚弥陀碑。 独趋一里转岩腹,剥粉败赤逢门楣。 村童门关语嘲哳,似云乞米僧未归。 亭亭故碑立青玉,覆以老屋疏且攲。 常嗟古人不可见,尚喜书法存于斯。 世言书字出心画,体制类彼人所为。 子厚少年颇疏隽,字合飘逸狂不羁。 胡为气质反端厚,至今观者多有疑。 或云彼以窜逐久,气志软熟非前时。 又云高才尚薄世,故独立法无所师。 吾嗟世俗日无理,好恶不正论苦畀。 臆决万事岂独此,此书何愧人不知。 碑阴三百四十字,疏瘦劲丽何精奇。 九十三人姓名具,陈缵宝历元年题。 云此柳书一碑者,元和三年刊厥辞。 至是二月始建立,都其事者杨与倪。 尘蒙壁碍世未见,自我访寻初爱之。 嗟物晦显似有数,恨不从事毡与槌。 巉岩西山邃无数,行及二寺方晨炊。 东南溪磴斗孤绝,下及平壑如悬梯。 南朝佛子谓慧海,卜庵于此存遗基。 鬼神馈食以车运,石崖辙迹如在泥。 智不足以尽万物,敢决真伪论是非。 老僧夜语亦有理,明发策杖犹迟迟。 北宋治下的南岳衡山威严而又平和。据李元度《南岳志》记载: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2月吉日,真宗皇帝正式诏封五岳为“帝”,加封南岳曰“司天昭圣帝”。特遣工部侍郎官薛应,给事中钱惟诣南岳衡山,充奉册使、副使。这是南岳神第一次尊以帝号的称谓出现。同年12月戊戌日,真宗皇帝又下诏加封南岳景明后(如今南岳大庙有“圣公圣母殿”),可谓皇恩浩荡。 刘挚在期待和兴奋中登上了衡山之巅。他在《题上封寺》的两首诗中,生动形象地描述了祝融峰地势之高峻和当时气候的寒冷。其一为: 磴险梯危路忽穷,胜游须到祝融峰。 九千丈外云间寺,一万年余石上松。 引物莫高疑触斗,临池毋久恐兴龙。 此山惜与中都远,未得君王检玉封。 这首诗形象地写出了上封寺地处险峻的祝融峰顶,高出地面九千丈,恍惚在天边,在云间,在意念中,以至于“引物莫高疑触斗,临池毋久恐兴龙”;还有那花岗岩石上的“寿比南山不老松”,屹立一万年不倒;登南岳不到此处,一定是憾事。但南岳距京都(今开封)太远,皇帝未能亲自来此攀登和封禅,亦是憾事。 在衡山绝顶,作者感受到了二月的“寒风吹脑”,看到了天空飞鸟和山间残雪,见到了南岳独特的云海奇观,遇到了肤色较深的和尚,由此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和先人。他在《题上封寺》诗(其二)云: 寒风吹脑赤宵边,飞鸟犹难到绝巅。 下见人间又成海,恍惊身世此何天。 岩腰半白春留雪,僧面多黔日冒烟。 我亦淮南宗姓后,举家应合到神仙。 雨中登南岳,别有一番情趣。作者由“雾雨阴冥”“五峰失色”联想到自己被贬放衡阳已达四个年头的处境,心情不免有些低沉。但坚信朝廷会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官场失意只是暂时的,终究会“雨过天晴”。因此写下《欲登祝融峰阻雨呈少卿》诗句: 雾雨阴冥万壑蒸,五峰当面失云层。 愁如药使迷蓬岛,路似仙溪隔武陵。 已认神灵憎俗客,欲将魔障问岩僧。 劳公为我祈昭圣,暂借扶桑白日升。 (国画:万丈祝融插紫霄,周杨勋作) 南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景名胜,而是中华五岳之一,是江山社稷的象征,在国家的地位特别重要。历代君王对南岳是厚爱有加,或亲身垂顾,或行封赐之举,或行祭祀之礼,或诏修祠宇,或赋诗作歌,或赐匾题刻,或赐经赠书。如刘挚在旅岳期间,就写有《南岳御书阁记》云: 南岳释文政,于其所居胜业寺(今祝圣寺)建大阁,置太宗皇帝御书其上,来请文为之记。窃尝读国史,恭惟太宗皇帝以神武圣谋,嗣太祖开基,拨乱之后,薅洗四方残余之孽,曽不数年,天地清明,兵革偃而法度修,嘉与天下同休息乎无事。文武二者,思有以张弛之,于是向用儒学,尊尚经术。观书稽古,多所述作于其间,暇则又玩意于翰墨之间,凡所谓退朝之乐,皆不以易此。 至真宗始聚其书,诏儒臣章别次第,著定为一百二十巻,刻之金石,副在有司。又以分藏于天下之名山,凡道宫佛寺,往往得被其赐。每岁推恩,度其守藏之学者一人,至于今且八十年矣。尝得即其书而观之,盖其所自论著,为世谟训者,固皆原于道徳之意。而其余书帖亦多杂取《六经》、诸子之要言正论,至或选摘众流异传,佛老之说,说虽不同,要皆有益于修身治心,为天下国家者。以是私尝推求圣人之意于道徳,教化其心,盖未尝须臾离也。故虽当闲宴,犹容发见于挥毫之际。然则又知其所以勤,勤于文墨者,岂独以为娯乐而已哉?自书之颁布,其藏之者,或以旁庑庳室礼事不谨,徒知蒙被其泽,而不知尊,安振显之,甚非所以报盛徳之赐,扬万世之庥,间有知此者矣。或未知圣人之为是书,其心之所存盖如此。于是,既嘉文政能有所建立,以致臣子之奉又尝与之论是书之所以然,故书其本末,俾刻石于阁下。 熙宁七年(1074)二月,太子中允监衡州盐仓臣刘挚记。 记述了南岳僧人文政于其所居胜业寺(今祝圣寺)建大阁,以收藏宋太宗赵光义著述的经过和意义,该文刻石于阁下。 南岳历史上曾多次沐浴皇恩,倘若没有诸如柳宗元、刘挚、湛若水等名流为之作记,没有国史或地方史志的收录流传,后人便无从得知了。 (今南岳祝圣寺山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