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写作和论文写作的相似性

写小说有时跟写论文一样，有些人的论文故意引经据典，七绕八绕，想靠虚幻的“博学”掩盖论证过程的薄弱；同理，有些人的小说也故意东拉西扯，想靠虚幻的“博学”以及所谓“先锋”“实验”掩盖语言能力、讲故事能力的不足。

写作是一个促进我们更充分思考的过程。就写论文而言，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如果我们不写出来，就发现不了其中可能存在漏洞。只有在动手的过程中才会发现，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之间，没有凌空的滑索可乘，必须通过坚实的天桥，让我们一步步走过去。而严密的论证，就是搭建天桥。这个写作的过程，会促进我们思考，最后我们或者是更加严密地论证了自己的想法，或者就是发现它还有很大缺陷，只能放弃。就写小说而言，一个突然从脑子飞出的好情节点子可能让自己兴奋，但只有在写的过程中，才会发现在情节逻辑上根本无法抵达自己的预想；或者在写的过程中，一个偶然旁逸斜出的细微情节，就可能使故事逐渐偏离自己原先的“完美”设计。除此之外，起先赋予给人物的性格也会让他们产生自己的行动逻辑，从而偏离我们的最初设计。因此小说写作和学术写作有相似之处，都是在论证自己的想法，只有完全抒情式的文学写作不在此列。

写作是会产生快感的。在论文写作的过程中，如果不断发现自己搜索到的材料，正在层出不穷地证实自己的猜想，当然是快感如潮。而且经常会感受到在论证的过程中，一些事先完全没有预料的疑难问题也相继奭然而解，就像锋利的铧犁切过松软的泥土，让我们不断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慨叹。在文学写作中，很可能发现自己被自己催逼出了精致的细节，曲径通幽的思想，以及梦幻般的清词丽句，于是免不了下意识地不断点击保存键，以免那些让自己惊叹的句子不翼而飞。所以有了想法或者灵感，立刻动手非常重要，也许你能就此擒获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大猎物；当然你也可能沮丧而归，让你懊恼得不偿失，白费了力气。

一篇论文可能写到中途猝然夭折，因为可能你发现搜集的证据越发不支持你的假想；也可能发现假想不一定错，但论证起来非常复杂，难以完美，不足以取信于人。小说的写作也是如此，当你发现你当初自以为天才的故事设想在情节逻辑上难以实现，或者那个故事设想其实平庸无奇，或者找不到一个好的切入点，导致你的语言特长难以发挥，那么你的小说也会中道崩殂。写作很重视完成度，也是因为如此。理论上而言，我们每天可以炮制大量文字，甚至不乏可以写得惝恍迷离，有浓厚的诗意的句子，但没有主题的写作其实就等于存在巨大的智力欠缺，其主要呈现就是一些思维的断片，而没有灵魂。因此有人自称实验性先锋写作，我听了只好一笑，因为只有亲手经常写作的人才会知道，那些这并没有什么难度，大多数只是装神弄鬼。

写作自然也有痛苦，就我个人的专业而言，写论文的痛苦在于碰到一些复杂的情况，比如词源义的论证，各种史学、礼学纷纭复杂材料的分类剖析，古音变化的相互矛盾，比较不好处理，或者心知其意，但很难论证清楚。单纯的文字形体的剖析、词汇义的解释，只要你熟悉了材料，反而是最简洁最容易的。在文学写作中，苦于一切都是一张白纸，完全是从无到有，比肚子里本来有内容的论文写作更让人畏惧，因此更能让人产生拖延症，就像我家猫猫，她说喜欢听课，但不愿走路，如果有一道任意门瞬间把她送到课桌前坐下，她是很乐意上学的。这个任意门，大概相当于能让帮助我们尽快进入写作状态的东西，可惜很不现实。当然，地摊式的胡编乱造的文学写作不在我所说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