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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再重复一遍那句话：宝贝们，我愿意陪你们变成鱼，陪你们一起吐泡泡，陪你们一起触摸水草，一起在有月亮的夜晚跃起，一起游到远方去。  《陪你变成鱼》节选 文·图/刘云芳 树叶落了，长出一群鸟 庭子侧过头看路边的树，忽然大喊，妈妈，它们正在脱发！已经是秋天了，路旁有一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庭子跑过去，忍不住蹲在树下，说，这些叶子金闪闪的。妈妈，银杏树可真有钱！ 我们穿得越来越多，树的叶子越来越少，最后赤裸地站着，迎接着狂风、寒流，树梢上轮流挂着太阳和月亮。 我们像往常一样，从树下走过。他忽然大喊，妈妈，你看，树叶落了，树上长出了一群鸟。 果然，我侧头看去，一群麻雀整齐地排列着，一动不动，好像与树连在了一起。这时，身后比他小一点的男孩儿也停下脚步看。那小男孩儿跳着向树枝欢呼，庭子对着他说，嘘，别吓到它们，就让鸟们在树上“长”着吧。 小男孩看看庭子，在奶奶赶过来的时候，也竖起食指挡着嘴唇说，嘘，让鸟们在树上“长”着吧！就这样，几只鸟跟几个人树上树下对望着。如果我们不走，我相信，与鸟对望的阵势会越来越大。 在婆婆的小院里，有一片竹林。在北方的小村落，竹子竟然能存活，并且四季常青，也是件稀罕事。与竹林对着的是三棵柿子树，那些高处的柿子像灯笼一样挂着，能一直挂到大雪天。树上的叶子落光了，鸟们每天在树上聚集着吃水果。先是一伙喜鹊，站在那里，像是穿着黑西装白衫衣的绅士，优雅地低头品尝着美味的柿子。接着是几只白头翁，它们这棵树上看看，那棵树上瞧瞧。只有麻雀最能待得住，它们一来就是一大批，有秩序地排列着，简直像是在参加婚礼一般。一只只肥墩墩的灰麻雀压在树枝上，把高处的树枝排满，又排在另一枝上。  庭子在屋里的窗边，小手伸着一点一点地数。可是，总有鸟来。最后，数着数着，就乱了。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两三百只。我感叹，这是全村的麻雀都来开会了呀！庭子问，麻雀们是来看我们的吗？婆婆听见了，在一边回话，这是咱们家的麻雀。 这些麻雀竟然是竹林里的住户。傍晚，那些“长”在柿子树上的鸟成群结队地撤离，飞落到竹林里。有茂密的竹叶的遮挡，它们应该会很暖和吧。能听见竹林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看见叶子在晃，却又看不见鸟。但地上落满灰白色的粪便，暴露了鸟的踪迹。庭子问，妈妈，像不像叶子成了精，在学鸟叫？ 很久之后，太阳落下山，鸟们似乎也倦了，风摇晃着竹叶沙沙响，鸟们在这轻晃的摇篮里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只从不同方位叫唤。 那天晚上，庭子对我说话都会压低声音，悄悄地。我问他原因，他说，别把那些鸟吵醒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鸟们便叽叽喳喳叫起来。它们在窗前飞来飞去，像是在晨练一样。再看柿子树上，又是一排排的鸟在列队。庭子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在雪后鸟们踩了脚印的地方，印上自己的脚印。 他朝着树上看，对着鸟大声喊，早上好啊，小鸟们！低处的鸟换了换位置，大家都安稳待着，一点也不怕人。 庭子说，妈妈，我有个好笑的事情告诉你，冬天的时候，树上站满了鸟，到春天，小叶子们一个个长出来，把鸟骨碌碌都给挤跑了。挤啊挤，一直到了秋天，叶子和果实太多，它们互相挤啊挤，最后树就变秃了。鸟一看，树上没有叶子就站上去，假装自己是叶子。所以，冬天一到，鸟们就做扮演叶子这样的游戏。”他讲完又哈哈大笑。 我夸他讲得好。我说，鸟们在树上站一冬天，树妈妈就不会寂寞了。 对，这样我们也不寂寞了。说着，他抓住一棵竹子晃起来，一群藏在叶子间的麻雀忽然飞起来。妈妈，你快看！鸟也会睡懒觉。这些都是被太阳晒了屁股，还没起床的鸟。与此同时，竹叶上的雪纷纷落下，落在他脸上。 我逗他，是不是鸟粪？ 他哈哈笑着，说，是鸟粪啊，是天空那么大的鸟的鸟粪，这种鸟粪叫雪。 到午间，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庭子一直趴在窗口往外看。我以为他在欣赏雪花的轻盈美妙。他却说，树上落满了雪，鸟儿们怎么回来？柿子树会不会很滑？鸟儿们能安全落到树枝上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了傍晚时分，一群麻雀好像忽然从树的内部长出来的似的，出现在柿子树的枝枝杈杈上。不一会儿，他们飞快地藏进了竹林里。 第二年春天，在树叶都长出来之后，庭子专门给奶奶打了电话，确认那群鸟是否还在。奶奶告诉他，鸟儿们还经常落在竹林里，但柿子树上已经盛不下了，它们还会落在房檐上，电线上。好像真像庭子说的似的，叶子们把鸟给挤跑了。 庭子听到了说，没关系的，到了秋天，这些鸟还是会把树叶给挤掉的。到时候，叶子掉光了，树上就又会长满鸟的。  探险家 春天的午后，庭子邀请我去探险，他已经戴好帽子，拎着的小桶里装了小铁铲、小耙子，背上的小包里放了一些零食和一瓶水。一副要远足的样子。他说，快啊，妈妈，我连干粮都准备好了。还有手枪和手电筒。其实探险的地点呢，就是小区外边的绿化带。而且这样的探险，每过几天就要来一次。有时候，他还会在腰间配带一把他爸爸做的小木剑，颇有“仗剑走天涯”的劲头。 他风一样在前边奔跑。我紧跟其后。直到进入那片竹林，他才放慢步子，对我说，嘘，不要打扰它们。 我也用同样低沉的声音，问，不要打扰谁？ 很多种东西啊，妈妈。有树，有花，有小动物，还有很多种小昆虫。他猫着腰拿着枪往前轻轻挪动着脚步。 我说，儿子，你的样子不太像探险家，更像是鬼子进村。庭子的爷爷之前模仿过鬼子进村的模样，非常滑稽。他听见这个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回头批评我，妈妈，你不许说笑话！知道吗？最好的探险家是不会打扰其他生命的。我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这片绿化带，在别人眼里，都是些不起眼的风景。而在这个小孩眼里，一切都被放大了。他低下头看一群蚂蚁忙碌，猜想它们的意图。而旁边一棵树正在输液。他问我，它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他来回观察半天，又问，人感冒了会打喷嚏，流鼻涕，那树呢？树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某一场雨后，庭子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蜗牛，它们慢悠悠地爬着，树上、叶子上都处都是。庭子这样形容：简直就是驻守在森林里的蜗牛大军！他选了两只外壳有特点的蜗牛带回了家，每天给它们采新鲜的叶子、喷水，照顾得非常好。那两只蜗牛活了很长时间。他喜欢观察它们，一看就是好半天。你看，它们的触角像天线一样。它们两个一定在聊天，只是我们听不见…… 庭子还在这里发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天牛，那两只长长的触须显得非常威风。我看见这种昆虫一般都吓得要命，他却镇定自若地近前观看，然后用各种可爱、精致的语言形容它。更多的时候，他看两群蚂蚁争一只毛毛虫的尸体，便从包里拿出一些面包屑来，撒在旁边，转移它们的注意力。他发现许多蚂蚁把一棵树的主干给蛀空了，树下是一片粉末，看上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可怜，他说。怎么救它呢？把蚂蚁们都杀死吗？可是那会伤害更多的生命。要是有一种信号能告诉蚂蚁不要伤害树木就好了。妈妈，我要是能说蚂蚁话就好了。 他还在这里发现过野猫、刺猬，蝙蝠，甚至黄鼠狼。它们都怕极了人类，看到人便跑。他一边走一边背着小手说，蚂蚁都不怕我，你们比蚂蚁可大多了，怕我干吗？ 他观察树叶不断变化的颜色，并赞叹它们的美。有一天从幼儿园回来，他兴冲冲地告诉我，我今天学习了一个新词，叫五彩缤纷，妈妈，树叶到了秋天，就是五彩缤纷的。 那里有一片樱桃树，还有两棵桃树。春天，桃花开得极其艳丽、繁茂。如果把花朵比作树的语言的话，那这棵桃树一定是那种爱说话的开朗性格。桃子们自生自灭，一到秋天，庭子爸爸便会来拣几枚桃核回去，做雕刻用。庭子看到桃子一个个掉落到地上，渐渐烂掉，说，太浪费了，真可惜。我告诉他，大家不敢吃，是因为不确定这些桃子有没有打药，万一打了药，就有麻烦了。他说，应该给管绿化带的叔叔阿姨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在这里写一个牌子，请您品尝，但是不要弄坏树枝。如果能这么做，树也会很高兴的。  在这片林子里，他曾经救下过几支玉兰花。那时他刚两岁多，我们去探险，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把手搭在了一枝白玉兰上，他跑过去喊，花疼。男人收住了手，笑着说，也是啊！然后就走了。 但是等他大些，看到路边的野花，也会忍不住采一朵，别在我的耳根。 他在这里发现季节悄悄藏在树上、土里的秘密。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在那片竹林背后，总是能看到一些人类的排泄物，每次看到，他都会气愤：太过分了！那边就有厕所啊。说完了征求我的意见，问，妈妈，你说是不是？ 很长时间里，他管这片绿化带叫作森林。等他上小学的时候，依旧会跟同学说，跟我去森林玩吧。同学做好了见识大自然的准备，没想到却是家门口的这片绿化带。同学说，这里几步路就走完了啊。庭子却有自己的理由：探险不是这样的。但他也开始疑惑自己当年是不是常来这里，明明用不了几步就走完了，为什么他转了好几年，还依然能兴趣盎然。 我告诉他，你没有错，因为这些小昆虫，你弯下腰看上一整天也不见得能搞清楚它们的秘密。 在每个季节变幻的时候，庭子都会像看望老朋友一样，跑去看看。春天，蚂蚁什么时候出来活动了，玉兰花什么时候冒出了小花苞；夏天，桃树结的果子多不多；秋天，树叶们的颜色是不是更丰富了？冬天，在那里晨练的老爷爷还照常来吗……这些事情都是他记挂在心里的。 直现现在，庭子依然会习惯性地称这片绿化带为森林。在我眼里，那确实是一座了不起的森林，它容纳过一个孩子的成长，让我见识了那么丰富的内心。  陪你变成鱼
那怎么办呢？我问他。 他想了想，说，那就买一个大大的鱼缸，我和妈妈全都住进去，我们一起变成鱼吧！这个办法真让我感动。 关于上幼儿园，他充满了向往，已经好几次背上小书包，在屋子里来回转悠，还让我扮演老师。我问他，妈妈去幼儿园当老师，好不好？他说，不好，幼儿园里有老师了，妈妈当妈妈就行了，你可以假装是老师，但不能是真的。 我连着好几天嘱咐他去幼儿园要注意什么，问题罗列了一大堆，他却很冷静地说，妈妈，我是大孩子了，不信咱们俩比比。我就跟他站一起比了比，为了树立他的信心，我故意蹲下去。可他显然比我预料中的更成熟，他说，你看看，你都不长了，可我又长高了一点。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一个超级大英雄，也有你，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幼儿园。  虽然我明白去上幼儿的情况，可能并不一定会如他所想所愿，但他的话还是让我感动。他一遍遍来安慰我，让我这个当妈妈的有点难为情。 晚上十点了，他还不想睡，让我带他到小区转一圈。出门时，他手里带了把玩具枪。小区里只有几个人，坐在长椅上说话或者在河边钓鱼。我们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细长。 庭子像一个大男孩儿问一个小女孩一样问我，夜里出来怕不怕？ 我说不怕。 他举起枪，说：不用怕，我会保护你，妈妈。他的动作越来越夸张，你看，怪兽来了！他举起枪，冲着夜空来了一下子，又说，妈妈，我把怪兽变成树了。他又冲着另外的方向来一下子，说，那只怪兽变成石头了。随着模拟的枪声不断响起，他好像为我创造了一个世界一样，所有带有危险的东西都被定在了那里，幻化成美丽的夜空、星辰、树木、花草、河里的鱼，还有水中倒映出的高楼里未熄灭的灯光…… 在河岸边，他问我，你说，所有的鱼都睡觉了吗？小鱼睡觉的时候，用不用爸爸、妈妈讲故事？ 我回答他，应该会吧，也许会一起吐泡泡！ 他又问，它们出门的时候，它们的爸爸妈妈会提醒它们什么？ 游泳的时候要小心，遇见陌生的鱼不要跟它们说话，如果碰到空中忽然悬着好吃的，一定得绕着游，否则就被人钓走了……我说。 那天，我们说了许多种假设。回到家里，我编了一个故事讲给他听。大意是，我们无意中经历了一次冒险，然后我们一起变成各种动物，植物。但无论怎样变，我们都在一起，都是母子俩。庭子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其实我想说的是：宝贝，我愿意陪你变成鱼，陪你一起吐泡泡，一起触摸水草，一起在有月亮的夜晚跃起，一起游到远方去。 时隔四年，再看上边这些文字时，我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那种柔软的幸福又一次在我生命里驻足，所有的感觉如此温暖、如此熟悉。我想要再重复一遍那句话：宝贝们，我愿意陪你们变成鱼，陪你们一起吐泡泡，陪你们一起触摸水草，一起在有月亮的夜晚跃起，一起游到远方去。 本文选自刘云芳散文集《陪你变成鱼》 2021年11月 黄山书社出版 新书推荐  本书为作家刘云芳的育儿手记，分为“会魔法的天空”“从前有座山”“妈妈商店和宝宝商店”“磨蹭的毛毛虫”四辑，讲述了所有妈妈在育儿过程中遇到的焦虑和疲惫，充满了孩子的童真与想象，还原了母子之间的良性互动和交流，同时也有育儿反思和经验总结，是一部饱含母爱和亲情的书稿，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作者的育儿方法值得每个妈妈学习和借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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