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摩羯大鱼,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我刚写好和离书,他就冲过来撕碎了,说我错别字太多,不合格。 我觉得赵万卿在为难我,我写的是鲜卑文,他又看不懂,凭什么说我有错别字,还太多。 多他个头。 离婚不吵架,吵架离不成,为了圆满离婚成功我忍了,饱蘸笔墨递与赵万卿,道:“来,你写。” 他盯着我递笔的手,一笑接过,倒转笔头往我髻上一插:“累了,改天写。” 说完他伸个懒腰,径直绕过我,吊儿郎当出门去。 我盯着他背影两眼冒火,在心里无声问候他全家,正轮到他九叔,猝不及防他回头:“今日没有宵禁,逛夜市去吗?” 跟他说话我是狗。 他:“听说王爷爷从柳州过完年回来了。” 我:“换个衣服马上来。” 我:“敢不等我你是狗。” 2 我的夫君赵万卿,当朝太子,大齐著名病秧子,长安第一软饭男。 嫁过来之前我不知道他是如此不济,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和这个亲。 而我之所以答应大齐皇帝联姻的提议,完全是年少无知,受了赵万卿的蒙蔽。 当时我听说大齐太子亲自带着国书来提亲,经不住好奇,偷摸跑到朝堂,躲在王位后头看,借着我父王和屏风的遮挡,我看见了站在堂下的赵万卿。 身着白衣,如谪仙临凡的赵万卿。 作为北燕顶受宠爱的公主,我们鲜卑部落虽小,我自诩也是见过了大世面的,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当时就觉得赵万卿太好看了,美艳不可方物。 这种绝色若不能为我所睡,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父王犹犹豫豫,说两国联姻不是儿戏,需从长计议,我生怕他把赵万卿放跑了,于是从背后扯了扯我父王的头发。 我父王一僵,立即改口,说行。 然后他们就开始商议婚期,初定在一年以后。 我又扯了父王的头发。 父王道:“要不,半年?” 我再扯。 那一天,发生了两件使我终生难忘的事,第一件,就是我和赵万卿可以在三日之内完婚。 第二件事,我不知道父王戴的是假发。 我把他假发扯掉的时候,他那秃亮秃亮的发顶晃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惊慌失措之下我狼狈逃窜,我父王捂着脑袋追在我身后让我把假发还给他,满堂目瞪口呆,唯有赵万卿笑得好大声。 3 赵万卿领着我往夜市嘬粉。 春寒料峭,夜色凉,没出正月,夜市当中人不多,赵万卿穿着华贵的黑貂裘,转着手上白羊脂玉的扳指,一路闲逛。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往死里看着他。 他侧眸与我对望,眸中映着星火粲焕,轻佻笑道:“大街之上娘子对为夫这般着迷作甚,日看夜看还看不够?” 我:“你哪来的新貂裘和玉扳指?” “当然是花钱买的。” “你哪来的钱?” “当然是从娘子枕头底下拿的现银。” “那是太皇太后给我的压岁钱,没出正月不能花,花了我得倒霉一年,”我撸袖子,“姓赵的我打死你。” 我把赵万卿从街头揍到街尾,从街尾揍到街头。 这是我想与赵万卿和离的原因之一,他贵为太子,却天天抠我的钱花——三年前我与他成亲,我北燕物产丰富,父王陪嫁给我一个矿,成亲当晚赵万卿穿着大红喜服,拎着算盘揭开了我盖头,盘坐在我对面,把合卺酒干成了结义的酒,告诉我我有多富裕。 他说夫妻本为一体,分什么你的我的。 他说他穷,例银不够花。 我说什么意思,那我包养你呗?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笑得像花儿一样,说谢谢娘子。 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岁,软饭香这回事,他年纪轻轻就悟了,而今我俩成亲三载,他花我钱花得无比理直气壮、得心应手。 不止他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整个太子府从管家到杂役,上上下下全靠我养着,我思来想去,唯有让赵万卿卖身还债,狠狠睡他方能回本了。 可赵万卿又实在金贵,大病小灾不断,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场,我曾以为他是装的,不管不顾硬睡过他一回,隔日赵万卿躺在病床虚弱万分,惊动了皇后来看。 皇后从下人口中听说了缘由,看我的眼神透着两个字,禽兽。 我怕惹皇后动怒,以后再也不许我回北燕省亲,当即大表殷勤,为赵万卿忙前忙后,端药喂粥,赵万卿这厮倒也配合,与我如胶似漆,深情款款。 那天皇后走了,我才知道那粥太烫,赵万卿嘴里烫烂了好几个洞,却一直忍着没吭腔。 我从没有服侍过人,忘了事先把粥凉一凉,事后我愧疚,给赵万卿上药时眼泪汪汪,赵万卿笑眯眯扯着我的腮,递给我一沓子账单,道:“你要真觉得对我不起,就把这些给我报了?” 那是我为他花钱花得最痛快的一次。 我把钱给管家让他去报账,回来时赵万卿得意的看着我:“骗你的,其实我的嘴根本没有那么疼。” 左右侍女偷笑,我恍然明白自己上了当:“所以你是在用苦肉计,博我的歉疚和同情,好让我出钱?” “娘子真聪明。” 再信赵万卿一根头发丝儿我就是狗。 4 王爷爷卖一种家乡特产粉,煮的爽滑有嚼头,配以腐竹木耳,浇上螺蛳熬的辣汤,那叫一个臭。 臭得沁人心脾,惹得人食指大动。 三年前我刚来长安,偶然路过此地,闻见此臭,欲罢不能,再也离不开王爷爷的粉。 而王爷爷只在夜间出摊,因为白天他要帮着外出做活计的儿子儿媳照顾孙子。 只要王爷爷一出摊,必然满座,来者都是“臭味相投”的英雄好汉,大家彼此不认识,互相打个照面,默契埋头嘬粉。 除了赵万卿。 他视我们如洪水猛兽,仿佛误入了鸡群的鹤,拎着他名贵的貂裘踮着脚穿过一桌桌,走到离众人最远的一张,让我过去坐。 王爷爷不知我俩身份,只当我俩是有钱人家的小夫妻,一如既往在我粉里多卧了个蛋,一如既往试着劝赵万卿:“赵公子真的不来一碗尝尝?” 赵万卿摇头,拿出手帕掩住口鼻,嫌弃的看着我吃。 王爷爷道:“要不小老儿给赵公子下一碗寻常米线来,天冷,吃点热的还暖和。” 赵万卿这次痛快答应了,笑得跟孙子似的:“谢谢王爷爷,不要木耳,不要腐竹,不要辣,不要葱花香菜,粉要粗细适中,汤先过一遍筛,不要有渣滓,不然我咽不下去。” 王爷爷年轻时候杀过猪,我眼看他手里的菜刀都要举起来了,忙道:“贱人就是矫情,爷爷您自去忙,别管他。” 爷爷说:“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孙子。” 我说我也是。 赵万卿拿筷子作势要敲我:“慕容鹿云,你竟敢占我便宜。” 我喝一口螺蛳汤朝他哈气,他跳出二尺远,瞪着我,却又无可奈何。 我命令他:“站在那里不许走,等金主奶奶吃完。” 我是个绝对的路痴,没有赵万卿带着,我自己找不到王爷爷的摊子,自然也回不去太子府。 夜市收的早,等我吃完粉,街灯熄了大半,周遭一片黑茫茫。 我除了是个路痴,眼睛还患过疾,一到晚上看不清东西,有灯照着还好些,没灯就是个睁眼瞎。 回家时赵万卿拉住了我的手,我细细审他,问他除了拿我的压岁钱去买貂,还买了什么。 他道:“你别说话行不行,口气太难闻。” 一个吃白饭的还敢嫌弃金主,我伸脚踢他:“别以为岔开话题我就能放过你,还有,和离书回去以后你必须给我写,你听见没有?” 赵万卿牵着我的手倏然捏紧,望着前方没答话,我捞过他另一只手的灯照亮身前,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人影。 赵万卿他九叔,大齐的摄政王,赵渊。 他身修如竹,与赵万卿肖似的面孔上按了双冷冽的眼睛。 赵万卿行礼道:“九叔。” 大齐皇帝缠绵病榻多年,不能理政,朝政全由赵渊把持,现今朝堂内外只知有摄政王赵渊,而不知有天子,更别提赵万卿这个储君了。 赵万卿之于赵渊,就是一个漂亮且易碎的花瓶。 以上都是来大齐之前父王告诉我的,父王还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齐这位摄政王。 可我来了以后亲眼所见赵渊跟赵万卿关系挺好的,大婚那天我抢了赵万卿算盘瞧礼单,送礼的人里属这位九叔最敞亮。 大方且长得好看的小叔叔谁能不喜欢,我也跟着赵万卿亲亲热热地喊九叔,奉上手里的臭豆腐:“九叔你来一块?” 赵渊退出三步远,摆手道:“太子妃自己吃吧,这东西本王着实无福消受。” 我说哦。 赵渊转向赵万卿,亲切问道:“近来送给殿下的补药,殿下进了没有?” 赵万卿乖巧笑道:“有九叔遣派的御医日日耳提面命,侄儿怎敢不进用。” 这个我作证,我咽下最后一块臭豆腐,举手道:“赵万卿确实有遵医嘱,老实喝药,九叔放心,我替您看着他呢。” 赵渊点头:“那殿下的身体可好些了?” 赵万卿道:“多谢九叔,好多了。” “既然如此,我再命人多寻一些药送给殿下,”赵渊说着,凑近赵万卿,“五日之后的春日祭还需太子主持,太子别忘了。” 赵渊走远,我想起来问:“这么晚了,九叔来夜市做什么?” 赵万卿又恢复了他散漫的姿态,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来夜会相好。” 我不齿:“你以为九叔是你?脑子里尽是风花雪月,一点儿正事没有。” 我说:“花瓶。” 赵万卿撒开了我的手:“慕容鹿云,你今晚别上我的床。” 他灭了灯笼,抛下我,躲进了夜色中,我追了他几步没追上,心一下子着了慌,叫道:“赵万卿,别玩了行不行,你出来,我害怕。” 我边叫他,边摸黑试图往前走,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脚下绊了石块,往前摔去,有人拽住了我。 我上手一摸就知道那是赵万卿,毕竟他身上那么贵的貂是花我钱买的,原来他一直不声不响跟在我身后,等着促狭我。 我要锤死他。 他拦住我手笑得邪恶:“敢情你这么怕黑啊?” 赵万卿这个混蛋,我一定要休了他。 5 回家以后,赵万卿照例睡前喝赵渊送来的补药,他这人不是一般的矫情,每逢喝药需好几个人围着,端茶端水端蜜饯,还有一个唱小曲哄他开心。 饶是如此他还不愿意,赖赖叽叽,仿佛是要被灌毒。 我洗澡回来,见他还在磨蹭,上前分开众人夺下药碗,二话不多捏着赵万卿下巴将药给他灌下去,灌完药灌清水,一气呵成,末了他眼角含泪,嘴里被我塞了一块糖。 他恼道:“你这个粗鲁的女人。” 我是,我将他推倒,道:“我困了,要睡觉。” 众人惊讶过后反应过来自己多余,纷纷退去,房里只剩我和赵万卿。 我看着赵万卿:“糖好吃吗,结账时王爷爷给我的,我都没舍得吃。” “你尝尝。”赵万卿覆唇过来,我尝到了他嘴里的果子香,他手掌揽上我后脑勺,欲要再进一步,我道算了吧,“你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病一场,我怕你明日起不来。” 替他盖被时我忽然好奇:“赵万卿,你爱我吗?” 他本来昏昏欲睡,闻言半睁了眼睛:“娘子何故有此一问。” 我道:“今日在夜市看见有人演皮影,恍然有悟,好像世间诸般结合,需得两个人先心意相通,方能水到渠成,赵万卿,我和你这样,算什么?”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揽我入怀中,我听见了他薄弱的心跳,他语气轻飘:“算夫妻啊。” 他问:“鹿云,那你爱我吗?” 我摇头。 “赵万卿,你不爱我,当初为何远赴亲千里去北燕向我求婚?” “我九皇叔让我娶个公主。” “你就因为这个?” “还因为你家里有矿。”他道,“你又是为何答应嫁给我?” 我道:“因为我贪恋你的美色。” “那不就结了。”他笑着吻了吻我额头,“一日有一日的欢愉,想那么多作甚,你看我就从来不想明天。” 他话音刚落,我将他扑在身下。 是他自己说的,不想明天。 次日我坐在床畔,试了试赵万卿额间,忧心忡忡对一旁的侍女道:“烧成这么个模样,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侍女领命而去,我捧着赵万卿的脸鼓励道:“坚持住,不要死。” 赵万卿一把将我手拨开,拉上被子盖住脸,对我眼不见心不烦。 太医来把脉,捋着胡子看看我,意味深长:“如今的年轻人呐,但凡节制一丝丝,殿下的身子也不至于亏空成今日这个地步。” 我深深受教:“我以后忍着嘴馋,尽量少拉着赵万卿往夜市嘬粉。” 太医:“老臣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想了想,义正言辞:“粉我可以不吃,跟赵万卿同房不能少,这是我俩的交易,我俩说好的。” 太医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我趁赵万卿喝了药昏睡,找管家要马车,管家问我去哪,我说去相国寺为太子祈福。 管家颇感动于我和赵万卿伉俪情深,千叮咛万嘱咐我,早去早回。 我吩咐马车停在山脚,自己爬山进了寺庙后院,院中僧人轻车熟路,将我往密幽禅房里带。 赵渊已在那里等候我多时。 不知道赵万卿见了此情形会作何感想,是为我瞒着他和赵渊秘密见面生气多一些,还是为我是赵渊派在他身边的眼线生气多一些。 又或者他根本不会生气,以他的性格,他最多懒散笑一笑,转而就投了别人的怀抱,垂涎他的富婆应该挺多的。 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产生了危机,果然用金钱维系的感情最容易破碎,我决定写信跟我父王再要一个矿。 赵渊见我一言不发,斟了茶推至我身前:“太子妃在想什么?” 我在他对面坐下:“怎敢劳动九叔为小辈倒茶,生受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没什么,我方才就是在想,父王好久没来信了,也不知道北燕现在境况如何。” 北燕长期被匈奴压制,不得不依附于匈奴,而匈奴汗王不满我北燕与大齐交好,欲要吞并我北燕,借以震慑其他小国,完成匈奴雄霸天下的野心。 两年前匈奴大军敲开了我北燕国都的城门,北燕生死存亡之际,是赵渊代行天子令,下旨齐国边境军前往北燕支援,解了北燕危机。 也就是那时候,赵渊找到了我,要我报恩,做他的眼线,监视赵万卿,定时汇报赵万卿的一言一行。 他说:“匈奴兵强马壮,只有大齐能与之抗衡,只要我想保北燕,匈奴便不敢对北燕轻举妄动。” 我答应了。 赵渊将一封信递给我,正是我父王写给我的,赵渊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连我的家书都要拦截了过目,听说大齐皇帝已经病入膏肓,连龙床也下不得了,由此看来是真的。 我敢怒不敢言,恭敬接过,速速看了一眼,信中没什么,父王只是向我报了平安。 这于我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放心下来,将近段时间所记录的赵万卿的言行奉上:“九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当初你为什么让赵万卿娶我?” 赵渊道:“两国联姻,对大齐对北燕都有好处。” “但为什么不是别国公主,偏偏是我这个北燕公主?”我抢着道,“因为你需要北燕,匈奴不仅是北燕的心腹大患,更是大齐的心腹大患,你要越过赵万卿坐上那高座,需要一件足以震服民心的大功绩,匈奴常年盘踞大齐北境,威胁大齐子民的安危,没有比收服匈奴、还万民以太平更大的功绩了。” “而你知道匈奴对周边例如我北燕这样的小国虎视眈眈,若匈奴对我们起兵,我们走投无路,自然要投靠大齐,诸国之中,北燕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兵防实力看来,都最适合做大齐的后盾,所以你才让赵万卿娶我,牺牲一个废物太子,换来你的鸿烈大业,是不是?” 赵渊微微一笑:“太子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单纯。” 他又为我斟了一杯茶:“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万卿毕竟是太子,表面功夫我还是要做,不能逼迫他太过,当初诸国公主的画像都给他一一看过了,他一眼就挑中了你。” 我升起一丝期待:“因为我才貌出众?” “不是……”赵渊有些赧然,“他说你家里有矿。” 我:“……” 我叹口气:“拜托九叔帮我找的那个人,可有音讯?” 赵渊摇摇头:“尚无。” 我知道我给的信息太笼统,难为赵渊了,可我对那人所知委实不多。 我只知道他是大齐人士,年轻男子,是个哑巴,我与他初遇是在一片悬崖底下,至于他的音容笑貌,姓名家室,我一概不知。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要赵渊帮我找的这个人,他是我的心上人。 五年前我出北燕游历,来到大齐,被一伙山匪算计,他们将我的护卫杀死,抢了我的财物,把我推下了悬崖。 我以为自己必死,醒来时却身处一个房间,身上的被子干净而温暖,我感受得到,却看不见,旁边守着一个老大夫,他告诉我,我顺着悬崖底下的河流漂泊,是他家主人救了我,我的脑袋撞到了石头,眼睛可能这辈子都要看不见了。 我被这巨大的打击吓懵了,打翻了他端来的药碗,哭着要回家,我一直哭一直哭,吓跑了老大夫,不知哭了多久,有个人轻轻抱住了我,安慰在我背上拍了拍。 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与被子的味道一样,他的手也很暖和,指尖轻柔替我拭泪,我抬头,眼前漆黑,我哭着问:“你是谁啊?” 老大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就是我同姑娘说过的我家主人了。” 老大夫迟疑一瞬,补充道:“我家主人说不了话,还请姑娘见谅。” 老大夫出去重新煎药,我的手被抬起,那人在我掌心写字,我继续哭着道:“不懂你们大齐的文字,你会不会写鲜卑文?” 我也就是随便一问,谁知那人愣了片刻,果真在我手心写起了鲜卑文,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 他说:“别怕,我在。” 他不知道这四个字对我的激励有多大。 我给赵渊敬茶:“找人的事还请九叔多费心。” 赵渊说好。 我不能久留,怕守在山下的家仆起疑心,起身时瞥见茶桌上那本记录赵万卿平日言行的册子,每个字都是我亲手所书,我最知道赵万卿每天是如何不学无术,斗鸡遛狗。 我道:“九叔,你信赵万卿是个废物吗?” 赵渊反问:“你信吗?” 6 我信。 我站在太子府后院,不过出去半日,赵万卿这个废物点心他又又又背着我花钱了。 后院戏台唱得热闹,台下赵万卿意态慵懒,斜卧躺椅,指尖随着鼓点轻敲,听得兴起,便抓起眼前漆盘里的金银珠宝往台上扔着叫好。 怎么地,他以为自己是散花的天女吗? 我上前把盘子端了,怒气冲冲瞪着他,他抬头轻笑:“娘子回来了,正好,一起听戏。” “你懂个屁的戏,”我怒道,“你不过就是看人家唱戏的姑娘长得好看。” 他漂亮的眼眸满含笑意:“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娘子果然慧眼如炬。” 我深吸一口气,贴了贴他额头,很好,不烫了,可以揍。 于是我伸手揍他,他将我手一折推倒在躺椅,压上来在我颈间嗅了嗅:“檀香的味道,娘子果真是去替为夫上香祈福了?” 我:“以后不去了,反正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混账就算没有菩萨保佑,命也长着呢。” “就是,去什么去,爬山怪累的,”他低下头,在我耳边道,“赵渊能给的东西,我也能给你。” 我一惊,就要从椅上弹起,他将我压住:“府中眼线众多,借着此处吵闹,才好说话。” 我还没说话,有侍女来送药,看看我俩,一时怔愣,我翻身反压住赵万卿,横那侍女一眼:“把药放这儿退下去,没见本太子妃要调理太子?” 侍女落荒而逃。 “说说吧,”我居高临下,“你能为我付出多少?” 赵万卿收了眼里的戏谑,认真道:“我的全部。” 差一点,我就要被他目光里的赤诚打动,摇头道:“我不信。” “难道赵渊你就信?” 其实赵渊我也不相信:“赵渊有权有势,你有什么?” 赵万卿被我问住,挑眉道:“我有你呀,我说过了,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你放着我不信,去信一个外人,你好伤为夫的心。” 这就是赵万卿,正经话说不过三句,我放开他坐起来:“你先把和离书写了,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怎么?”他跟着坐起,迎风咳了咳,“你怕我死了,他们会按照大齐祖制,让你陪葬?” 我说是。 “赵渊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杀我?” 我还真问过赵渊这个问题,赵渊给的答案是,时机不到,再等等。 我踌躇一阵,如实告诉了赵万卿。 赵万卿闻言但笑,端起药碗,我拦住他:“你既然知道赵渊要杀你,还敢日日喝他给你的药?” “那怎么办?赵渊不想让我好起来,”赵万卿把药一饮而尽,“太子若是争气,活得堂堂正正,摄政王怎么能放心。” 赵万卿他果然不是个废物,我问:“你可有后招?”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道:“你猜?” 我又想打他了。 可他脸色忒不好,我就没能下得去手。 “和离书我死之前会给你写的,但不是现在,”他朝我伸手,“扶我回房吧,喝了这回药,我要病个四五天,春日祭这种昭显君威的活动我是去不了了,九叔惯爱出风头,本太子让给他,你别忘了提前跟宫里说一声。” 我点点头:“你别说话了。” 他欣慰地笑了:“还是娘子知道疼我,你出卖我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跟赵渊有来往的?” “一开始。” “赵万卿。” “娘子请说。” “我忍了又忍,还是想打你,你能别告诉皇后吗?” “……” 7 赵万卿一病何止四五天,都快入夏了他才断断续续好起来,他重病的第二天皇后来看他,瞅我的眼神犀利依旧,明晃晃写着:禽兽不如。 我只好关在太子府扮演贤妻。 其实皇后也挺可怜的,陛下的病毫无起色,不死不活的吊日子,儿子又是这样,她两头忧心,瞧着比年前憔悴了许多。 我跟赵万卿说,要不我进宫去看看陛下,算是替他尽孝了。 当时赵万卿歪在床头跟我下棋,我不会下围棋,于是我俩拿黑白云子玩“老虎吃小人儿”。 赵万卿听完我的话,摸了摸我的头:“我们家鹿云长大了。” 渗的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跳起来道:“别以为这么说我就看不见你作弊!” 我就说“小人儿”怎么越吃越多。 我往宫里去,在宫道上遇见赵渊的车驾,他挑开车帘问我:“打探出来了么?” 我道没有:“他藏得太深。” 赵渊道:“他连你这个最亲近之人都防备。” “挑拨离间就不必了,九叔,”我道,“我和赵万卿没有真感情。” 我问:“九叔帮我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赵渊道:“说不定等你打探出来我要的东西,你找的人也就有了下落。” 我暗中握紧了拳头,笑道:“好的九叔。” 我默了默,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九叔别再往太子府送补药了吧,赵万卿他……已然经不起折腾。” 赵渊微讶:“太子妃何以这般想本王,大事未成之前,本王台面上还要用着太子,怎会给太子下毒。” 他神色之坦言,该是没说谎才对,那就奇怪了。 赵渊目露神往:“太子殿下从前还是康健的一个孩子,有一年冬天不知怎么满身是血的回来,胸口插着一支长箭,自此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虚弱……” 说到这里,他忽然正色看着我:“不过我本来也不想让他好起来,有第三者帮忙,本王倒要谢谢那人。” 我讨好一笑。 晚上我回府,看赵万卿精神尚好,于是坐在他面前,道:“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赵万卿饶有兴趣:“好啊,玩什么。” “游戏的名字叫做交换秘密,我先说,”我道,“我嫁给你之前就有了心上人,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 赵万卿道:“哦。” “你为什么不惊讶。” 赵万卿道:“哇——” 我:“……” 赵万卿:“所以你闹着跟我和离,不仅是为了不给我陪葬,还为了我死以后好跟你那心上人双宿双飞?” 我从不敢奢望:“我们北燕虽不如大齐辽阔,宫闱中的算计一点不比你少,赵万卿你是跟我一样的人,应该明白,以我们这样的身份,生来就是政治的工具,如何有资格爱人,我这辈子注定与他无缘,除非……” 赵万卿接口:“除非你的那个心上人就是我。” “别做梦了,那个人是我绝望时的光,怎么可能是你。” “是啊,”他黯然一笑,“怎么可能是我。” 他道:“纯属好奇,在你看来他是光,那我是什么?” 我不假思索:“我头顶上无时无刻不笼罩的乌云。” 赵万卿居然笑得挺开心,笑过之后他问:“那你告诉我他的存在,是图什么。” “今日我见过赵渊了,他还不知道我是他眼线的事已被你识破,我曾拜托他帮我找这个人,如今我也看出来了,赵渊他并非出自真心想帮我找,赵万卿,我想相信你一次,我可以跟你合作,帮你对付赵渊。” 他:“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怀疑你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让我帮他打探,我可以给你打掩护,放松他的警惕。” “条件是保你家国安宁,心上人安然无恙?” 我点头。 他道:“第一条能做到,第二条却是难办。” “为什么?” “因为我吃醋了。” “赵万卿!!!” 他笑起来,轻轻咳嗽,道:“逗你玩呢,我答应你就是。” 他掀开被角等我:“上来睡吧,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我依言上床,看着他:“你还没交换你的秘密。” 他躺倒:“我的秘密光靠说不够震撼,明天带你亲自去看。” “等等,赵万卿,你就这样相信我了?你不怕这是计中计,我和赵渊串通好了套你的话吗?” 他眨眨眼:“我若对娘子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怎么跟你做夫妻?” 他抱住我:“睡吧,莫慌。” 我睡不着,许是提及了那个人,脑海中一幕幕反复涌现,都是跟那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失明的人对声音格外敏感,我记得那人衣袖摩擦的声音,走过门前的声音,手指轻叩桌面告诉我他来了的声音…… 除了声音,还有味道,我跟他相处了半年,对他身上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老大夫很忙,隔三岔五来送一趟药,送完就走,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照顾我,熬药、饮食、起居。 我曾问过他名字,他在我手上写,无名。 我懂,人处于世,有许多苦衷不可言,就像我也没告诉他我是北燕的公主,他只知道我是鲜卑部落的普通孤女,被拐卖到大齐,路上仓皇出逃,迫不得已跳了崖。 我只有对喜欢的人、信任的人,才肯将心交付。 等到半年以后我想将心托付给他,他却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被父王的人找到带回北燕,与他就此分道扬镳。 我想象他是山中隐居的隐士,他偶尔会弹琴给我听,琴声中有旷世的幽怀。 我是个被世俗欲望束缚的人,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难为情,所以我喜欢他,却不敢奢望与他长相厮守,我想找他,不过是想知道他是否还平安。 他不是赵万卿这般不牢靠的人,招呼不打一个就消失,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赵万卿……想到这里我侧身看着赵万卿,这货除了长了张好脸,全身充满了世俗的欲望,尽管我十分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可能他这种人才跟我最般配。 我凑近他,只闻到了满鼻子的药香。 “赵万卿,”我不死心,推他,“你会弹琴吗?” “会呀,”他睡得迷迷糊糊,“有机会弹给你听。” 我在被窝踢他一脚,又吹牛! 次日,赵万卿带我出城,去相国寺上香。 太子殿下从来不输排场,轻易不出门,一出门必惊动半个京城,浩浩荡荡的车队中央,我坐在车上问他:“动静搞这么大,怎么避开眼线。” 赵万卿道:“就是要大,越大越好,让他们以为本太子就是去上香,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我说哦,随他去,抄起算盘,开始记账。 赵万卿:“娘子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算算此行一趟你又造了我多少钱,姓赵的你就等着陪睡吧。” 他:“这算盘看着眼熟。” 我:“大婚那天抢得你的。” 他无言片时,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好的,”我边吃边道:“点心也算上。” 他:“……” 上完香以后我和赵万卿进寺庙后头禅房小憩,侍女体贴为我俩关了门,赵万卿起身,理了理被我揉乱的衣襟与发丝,拉开了房间角落里的柜门。 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柜子后头露出一个黝黑洞口。 他道:“娘子请。” 我惊奇道:“相国寺不是赵渊的地盘吗?” “明面上是。”他挑了灯,握住我手,一如拉着我逛夜市,山洞起初幽暗闭塞,我有点紧张,他道:“别怕,我在。” “你说什么?”我恍惚看着他。 他道:“到了,你看。” 前方豁然开朗,能感觉得出是个巨大的山洞,我道:”你让我看什么。” 赵万卿打个响指,不知谁先点燃了一支火把,一支接着一支,如火龙递传,整个山洞亮如白昼,数不清的铠甲精兵如神兵天降,出现在我眼前。 万千人肃穆而无声,齐刷刷对赵万卿行礼。 赵万卿侧眸看着我:“往前走还有五千人,一共万人,我走累了,不想再动弹,反正你知道就行。” 我被这磅礴的气势所摄:“所以这些年我的钱都花在了这里?” “多亏娘子,才有了这支精锐,我把这些人送给你,好不好?” “赵渊要是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气也气死了。” “那我们就气死他吧。” 我道:“好。” 陛下油尽灯枯,赵渊等不到收服匈奴的那天了,不日就会篡位。 8 大齐皇帝病逝于这一年的秋天,举国大丧。 我陪着赵万卿去宫中守灵,后宫妃嫔居于后,朝中大臣居于前,赵渊和赵万卿位于人首。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合眼,人人筋疲力尽。 我跪在皇后身边,绕过人群去看赵万卿,目之所及只有他削瘦的背影,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他的父亲没有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情。 我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跑过去抱抱他。 只有一瞬。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禁卫军冲进灵堂,将里外围的密密层层,众人惊惶,纷纷站起来不知所措。 唯有上首的赵万卿和赵渊淡定依旧。 赵万卿道:“九叔这是何意?” 赵渊冷冷一笑:“想跟太子殿下讨件东西。” 言毕他看向我身边的皇后:“陛下临终前最后见的人是皇嫂,想必传位的圣旨也在皇嫂那里了。” 皇后缓缓抬头,看了看赵万卿,而后才看向赵渊:“按照祖制,先帝遗旨要在大葬之后方能启封。” 赵渊道:“太好了,本王想现在就借来看看。” 皇后闻言后退一步,我挡在皇后身前,道:“不合适吧九叔,陛下尚未入土为安,你就迫不及待大动干戈,传出去多不好听,你也知道太子中毒已深不是一两日,不如耐心再等等,等赵万卿死了,九叔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夺得天下,不好吗?” 我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好叫在场的人以为赵万卿的身体败坏,是因为赵渊给他天长日久的下毒。 赵渊即便觉得不对,也不会为这等微末小事辩解,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赢了,赵万卿必死,解释不解释没有意义。 我说这话时,赵万卿看向我,我在他眼里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浓重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帝去世了缘故。 一定是的,我对自己说。 赵渊直接走下来,从皇后手中夺过圣旨,扔进了火盆中,皇后与几个大臣抢着去救,赵万卿道:“不用了,母后,烧了也好,这皇位我半点都不稀罕,还不如送给九叔。” 皇后气的脸色发青:“你父皇灵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万卿凄然笑了笑,对我招招手:“鹿云过来,抱抱我。” 我上去抱着他,他靠在我肩膀,疲惫叹了口气:“等这里的破事一结束,我们就回家吧。” 我说好。 双方的僵持在门外一支异军冲击宫门时被打破,那只精锐异军很快与禁军混战在一起,以一敌百,禁军根本不是菜。 赵渊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看着赵万卿,赵万卿在我怀里垂眸低笑:“九叔,惊喜不?” 赵渊立即明白过来,阴戾瞪着我:“本王今日若是死在了这里,定要整个北燕陪葬。” 我摇头不认同:“九叔,我们北燕虽小,然而蝼蚁也有自己的求生之道,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我看看时辰,问赵万卿:“这个时候,我北燕大军大概已经在匈奴边界蛰伏了,只等与齐军里应外合,共击匈奴,齐军也快到了吧?” 赵万卿道:“嗯。” “没有本王的手谕,”赵渊道,“你们调得动齐军一个卒子吗?” 赵万卿欲要开口,我制止道:”你休息,我来说。” 我看着赵渊:“九叔摄政王当久了,就把自己当成了真天子不成?你这样,又将陛下置之何地,难道只有九叔能调动大军吗?不会吧,九叔不会真以为我前段时间日日往宫中跑得殷勤,就是为了陪着陛下纯聊天尽孝道吧?” 赵渊眸子一眯,吐出两个字:“虎符。” 是的,陛下将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偷偷给了我,陛下是想要保护赵万卿,他不知道对付赵渊安排逼宫的禁军,有赵万卿培养的精锐军就够了。 所以赵万卿用虎符调遣大军帮助北燕抗击匈奴,算是兑现了对我的第一个诺言,帮我保卫家国。 赵渊举事之前曾搜遍宫中,想要找出虎符,按照往常他应该想到,虎符被人偷偷带出了宫,一查就能查到我,但是他已然被即将到手的皇位冲昏了头脑,愣是没想到。 “嘲笑九叔要有礼貌,”赵万卿道,“九叔毕竟年纪大了,一时想不周全情有可原。” 我道:“哎呀,对不起了九叔,输给小辈不丢人,九叔您加油。” 赵渊真的要被我俩一唱一和气死了,尤其是我:“你跟北燕王的每一封书信我都看过,不可能有纰漏,你没有与北燕暗中往来的机会。” 我用临终关怀的眼神看着他:“我们鲜卑文有特殊秘符,看着稀松平常,非我族人不能破解,就算能看懂鲜卑文字的翻译也不能。” 这时皇后看了一眼赵万卿,眼神古怪。 我略略不解,下意识也看了眼赵万卿,赵万卿对我笑道:“都看我做什么,你聊你的,我又不懂鲜卑文。” 幸好他不懂,要是他懂,那就糟了。 我跟赵渊再没有什么好聊,一败涂地已经成了他的定局,他的下半生都要顶着乱臣贼子的罪名在天牢里过了。 不久之后,赵渊在牢中自尽,此事看守牢房的人颇有微词,传话出来说,赵渊不像是自尽。 但是谁又在乎呢?一个败寇而已。 一切尘埃落定,剩下的事情就是为先帝发丧、赵万卿回府休养,等着继位。 万般期待之中,赵万卿却一病不起,回府之后一头栽倒,昏迷好几天。 我不许旁人来打扰,守着他养病,事事亲力亲为,太子府众人皆道太子妃对太子情深意重。 入冬以后,北方传来捷报,北燕与大齐大获全胜,北燕统御匈奴,吞并其他小国,我父王成了北方的王。 我守在赵万卿床前看父王给我写的信,赵万卿醒了,我起身去扶他,将信纸扔在被子上,赵万卿一眼就能扫见。 父王在信中问,赵万卿什么时候死。 “要水吗?”我道。 赵万卿摇摇头,握住了我的手,屋内温暖如春,他手却冷的像块冰,我拿起他手搓了又搓,他淡笑看我:“入夜了,好久没去夜市,不知道王爷爷还出不出来摆摊,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道:“算了,没你带着我去不了。” “阿云,许你的第二个条件,保你心上人安然无恙,我恐怕要食言了。” 我说没关系:“找不到就不找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想找了。” “你爱我吗?” 我一愣,道:“问这个干嘛?我不爱你。” “不爱我最好,我喜欢你的钱,你贪恋我的色,相得益彰,两不相欠,很公平,这样你日后想起我,不至于后悔。” 我惊觉,难道我做的那些事被他知道了?但是怎么可能。 我装傻:“说什么浑话。” “扶我下床,”他拍拍我的手,“给你写和离书。” 我看着他。 他察觉我的诧异,抬头与我对视,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说不要了。 我不要和离书了。 他笑:“听到我答应与你和离,高兴傻了这是?” 提笔时他问我:“真的不后悔?我若是登基,你就是大齐的皇后。” 我道:“不后悔。” 和亲公主远嫁邻国病秧太子,助他登上皇位后,她却自请和离 和离书写完,他折好递给我:“要走的话最好现在就走,拿上我的令牌,城门禁军便不会拦你,等我死了,你可就不好走了。” “赵万卿……” 他摇摇头:“什么也别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吻了他,面无表情转身出门去,接应我的鲜卑人等在府外,我骑上快马,直奔出城。 我终于可以确定,赵万卿他都知道了。 他知道他的毒是我给他下的,假借赵渊之名,就下在赵渊送来的那些补药里,日复一日,三年淫浸,他毒已入骨,救无可救。 我可以把他弃了。 比起做大齐的皇后,跟许多的女人平分一个男人,我更喜欢做北燕的女王。 这场谋划,从我不认识赵万卿之前就已经开始,北燕早已受够匈奴压制,却又威慑于匈奴的残暴,不得不暂时隐忍。 大齐的使团来求婚给了我们反抗的契机,我父王早就知道大齐的摄政王与太子不和多年,安排我入齐,是为了借力打匈奴,我开始挑中的人是赵渊,后来改选了赵万卿。 原因无他,我赌赵万卿爱我。 我利用了他的爱,操控了他,给他下毒,只要等赵万卿一死,大齐皇族除了赵渊,都是软骨头,到时大齐朝堂混乱,军心无主,我北燕压在大齐边境的大军便可趁虚而入。 顺便提一嘴,天牢里的赵渊也是我派人杀死的。 我想过了,北燕女王算什么,灭了一个匈奴,还有大齐,仍是后患无穷,我要的是四海归一,万世太平。 赵万卿最后的眼神告诉我,他猜到了,我的野心。 不过有一点他应该到死也猜不到。 我有些许爱他。 9 “陛下,陛下。”侍女在我耳边轻唤,我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近来不知怎么回事,屡屡梦到赵万卿,明明已经过去了四年。 梦中我追着他讨要和离书,然后被他拉着去夜市找王爷爷嘬粉,他小心翼翼地捉弄我,又跟在我身后怕我摔跤…… 我揉揉眼,坐起来,拾起桌上干掉的朱笔,战事吃紧,北燕和大齐打了四年未能分出胜负,本以为可以一劳永逸,谁知道我回北燕继位不久,赵万卿一死,大齐皇族中竟又凭空冒出一个年轻人称帝,撑起了大局。 我十分想知道那人是谁,多方派人打听,居然没有一点实际消息,真令人恼火。 我只好等北燕占领大齐,亲自去皇城看一看了。 梳洗过后,宫门闪过一角白衣,无名悄声进殿,行礼,站在我身边侍墨。 两年前我在宴上看见了一名琴师,低眉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于是将他留在了宫中。 可惜无名不会说话。 “无名,”我盯他半晌,“你可以不这么顺从吗?” 无名抬头,懵懂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欺负我一下?” 无名顿时慌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跪地磕头不止。 我无奈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他出门以后,我对侍女道:“明日巡营,无名不必跟着朕了。” 侍女点头称是。 翌日巡营,碰见一位将军手下抓了一串俘虏,正往牢房里带,我驻足瞧了一瞧,问:“不是不让你们抓平民吗?为何俘虏里头有位老者,大将军,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大将军道:“末将不敢,我军自成立以来,谨遵陛下旨意,明令禁止,两国战事绝不伤及无辜百姓,怎敢公然抗旨?” “至于那位老伯,他是齐军的军医。” 大将军话音刚落,老者抬头朝我看过来,突然指着我颇为激动,显然认出了我。 我也很激动,虽然我表现的很平静。 那位老者,是当年给我治眼睛的老大夫。 时隔八九年,我以为我已经可以毫无波澜,可是在老者被带入营帐的刹那,我还是破了功,从座上弹起来,问:“他呢?” 老大夫有作为大齐人的傲骨,没好气道:“什么他,哪个他?” “你的主人,当年从悬崖底下捡我的那个人!” 老大夫看我如看傻子:“你后来没与他相认吗?” 我道:“我和他哪有什么后来。” 老大夫摇头叹息:“三年夫妻,从始至终竟没相认,一个两个脑子都不好。” 我如坠冰窖,听不懂他说的话:“你说什么,什么夫妻?” “装什么傻,你除了跟我家太子,还跟别人做过夫妻不成?” 原来当年救我的人,我心心念念寻觅的心上人,他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亲手把他害死了。 “不对……”我拼命摇头,死死盯着老大夫,“当初救我那个人,他会跟我用鲜卑文交流,赵万卿他不会!” 我经常借着写和离书的名义骂他,说赵万卿是个废物点心,如果他看得懂,早就欺负回来了。 老大夫道:“当今的太后,也就是先皇后,太子生母,乃是你们鲜卑族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丝毫不知道。 所以赵万卿看得懂我骂他的那些话,也看得懂父王信件中字里行间的密文,我以为他不懂,每次写信看信都不避讳他。 我在信里谋划着怎么杀他时,他就在一旁看着。 看着我一点点害死了他,当着我面喝下了我给他的毒药。 临走那天,他对我说,他是心甘情愿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原来…… 我冲出营帐,身后跟着一堆人,他们拦住我,慌张问我要去哪。 “我要去找赵万卿,”我推开他们,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不信赵万卿会这么傻,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可是他已经死了。”老大夫在人群中静静看着我,“被你害死了。” “你害他一次还不够,还害了他第二次,怎么好意思回去找他?” 老大夫问我,出入了那么多次相国寺,为什么就没到后山去看看,那里有处悬崖,跟我当初掉下去的一模一样。 只要我去看一看,就能看到崖底跟赵万卿住了半年的小屋。 他当时借着崖底山洞秘密养兵,从天而降一个姑娘,半死不活,身边人说杀了吧,太子出现在此地的事不能叫任何外人知道。 赵万卿道:“别呀,好歹是条人命。” 姑娘醒了以后得知自己失明,哭得好惨,他听了老大夫的汇报,走出山洞,身边人说他不能暴露,他说我就随便去看一看。 一看他就走不了了,姑娘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他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能哭的姑娘。 他不能留下蛛丝马迹,所以谨慎的没有跟她说话,只好给她弹琴,买好吃的,逗她开心。 身边人问:“太子,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姑娘了。” 他说:“瞎说什么大实话。” 那时候他身体可好了,能满山乱窜,摄政王赵渊还没生出吞并匈奴震服天下的主意,用不上他,视他为眼中钉,没事就找人刺杀他。 最危险的一次,刺客找到了崖底小屋,他本来躲在草丛中,完全可以躲过一劫,只要等着刺客进屋搜查,找不到人离开就可以了。 可是屋里坐着一个小姑娘。 就在刺客们靠近小屋的时候,他用自己引开了刺客,中了箭。 姑娘还在等着他采花回去,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几年以后赵渊送来各国公主的画像,他一眼认出了那个姑娘。 姑娘不知道他站在北燕的朝堂,看见她躲在王位后头偷看时的心潮有多澎湃,他当时就决定,往后余生,他要无所不用其极地爱她。 姑娘嫁给他以后,他本想挑个好日子与姑娘相认,却先看到了姑娘写给父王的信,信中明明白白写着姑娘的野心,以及如何杀了他。 他想算了吧,那就不相认。 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哪怕她要他死。 那晚姑娘拿着休书走了,他倚窗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默念:“只要你回头,我就不惜一切把你留下。” 姑娘没有回头。 他后来跟下人们说,和太子妃成亲的这三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年。 10 我还是乔装回了长安。 站在夜色街头,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我如今有无数人可以替我引路,可是我最想要的那个人,被我弄丢了。 大雪纷飞,有行人见我站得太久,问我是不是迷了路,我说我想吃王爷爷煮的粉,但我找不到王爷爷的小摊儿。 再也找不到了。 回了北燕,我对大臣们说,和谈吧,我不想赢了。 我早已经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一个月后,大齐使团抵达北燕。 宫人来回禀,不是女帝亲迎,大齐那位主使大人便不下车驾。 我正在听无名抚琴,闻言恼火道:“朕给他们脸了?爱下不下,不下就滚回去。” 宫人小心翼翼:“听说,此次来的那位主使,是齐国皇帝。” 我腾地站起,他怎么敢,我道:“摆驾。” 倒要去会会这位装神弄鬼不敢以身见人的齐国陛下。 大殿前彩旗烈烈,车马寂静,跪了一地人。 我步下石阶,走向中央那架富丽马车,帘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清瘦的人影。 我道:“齐皇陛下好大的威风,朕亲自来请你了,怎么,还不下车吗?” 车里的人点点头,两旁侍女将车帘挑开。 我看清那人的面容,愣在原地。 赵万卿靠在软枕,撑着下巴笑眼看我,恍如隔世。 我错愕的时间太长,他有些不耐烦,矜贵向我递出手,那些年他一递手我就扶他,一递手我就扶他,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隔了四年,习惯半分未改,我伸手扶他下车。 他道:“怎么哭了?” 我道:“风大。” “你们北燕风是大,”他蹙眉嫌弃,“一路走来吹死个人了。” 我抹掉眼泪,甩开他手:“你是个傻子吗?敢来我北燕,只要把你扣下,我北燕将不战而胜。” 他笑:“你才不会……” 他话没说完,我已挥手:“将齐国皇帝拿下。” “慕容鹿云,你……” 我道:“带到朕的寝宫去。” 寝宫门一关,只剩我和他。 赵万卿打量我宫中摆设,啧了一声:“你可真是能凑合。” 我一把将他推坐在椅子上,欺身固住他:“所以我还是被你耍了,是吗?” 他讪笑:“也不能说完全是吧。” “为什么四年才露面?” “身体不允许,”他委屈,“母后和太医们摁着我,连寝宫门都不许我出。” “你还是中了毒?你知道我要杀你,就不会暗中把我的毒给换了?” “换了啊,换成了剂量微小的毒,可毒毕竟是毒。” “为什么现在又来见我?” 他望进我眼睛:“我想你了,原想一辈子不再与你相见,但是一个月前,我听说你出现在长安街头……” 我狠狠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颈间。 “我都知道了赵万卿,我后悔了,我现在只想要你。” 我道:“对不起。” 他回抱住我:“为夫原谅你。” “夫什么夫,”我道,“和离书你都写了,这玩意还带反悔的?” 他遗憾道:“当年草率了,不然这样,我再娶你一次?把两国联姻这条写进议和书里,好不好?” 有病,我道:“你见谁家联姻是两个皇帝互相联的?我嫁你还是你嫁我?” “有道理,”他认真思忖起来,“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不如我举国嫁你,你看如何?” “赵万卿,你病得不轻。” “真的,你都不知道处理国事有多累,”他道,“我操了四年心,够够的了。” 他循循善诱:“你想想,当年在太子府,是谁主事?” 我道:“我。” 他:“所以啊,家事国事一把抓,娘子你行的,为夫看好你。” 我磨牙,道:“可以。” 走到龙床抽出秘格里的账本甩在他面前,我道:“眼熟不?” 他点头。 “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呢,国事我帮你处理,当年没还完的账,你得用你下半辈子给我还。” 他随手翻了翻,欣然应允:“成交。” 我将他拖到龙床:“现在就开始还。” 我正剥他衣裳剥的起劲,殿门悄然而开,无名抱琴而入,看见床上情形,原地立成了一根木桩。 我忙道:“出去。” 已然来不及了,一瞬间赵万卿看清了无名的面容,道:“他是谁?” 我道:“走错门了。” “为什么他那么像……” 我堵住他嘴:“不像,一点也不像。” “慕容鹿云!”他翻身坐起,“我别说立后了,这些年连个后妃都没有,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我就知道要完,小声辩解:“那我不是以为你死了嘛。” 他不买账:“你祭奠我的方式,就是找个替身放在身边膈应?” “我不膈应啊?” “我膈应!” 我道:“明天我就把他送走。” 他道:“今天,立刻!马上!” 11 我的夫君赵万卿,好吃懒做,手不能挑肩不能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围观绝不插手,风一吹就倒,一年病两次,一次病半年,誓将软饭吃到底,做那人间富贵花。 但是我爱他。(原标题:《太子妃她有点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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