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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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跟孩子聊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该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时小家伙们吵吵闹闹，撒娇说爸爸太凶了是坏人，我于是借着他们的笑闹，把话题上升到相对严肃的level，跟他们探讨，到底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本是一个孩子的话题，但我今天想延伸开去，谈谈成人的世界如何判断好人坏人。

与孩子的对话

当时我和两个孩子说起“好人坏人”的话题，我们在商场里先聊了一会儿。然后我们上了出租车继续讨论，这里是对谈的录音：

（注明1：小晴晴目前7岁半，正处于对网络流行语超极感兴趣的年龄，像“坏人死于话多”这样的桥段随口就来；而小点点目前3岁半，处于对“怪兽、僵尸和吸血鬼”很感兴趣的年龄，一开口讲故事就是“所有人都死了”。）

（注明2：之前有一些读者在后台问我，为什么会录下来孩子的谈话，其实我不是刻意录某一段，而是常常在生活里开着录音机，正常记录下来日常生活。最后截取出来的片段比起录下的无意义的杂音，是相当小的比例，但就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留住注定要逝去的年华。）

在整段谈话中，小晴晴问了我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小点点主要负责插科打诨）：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一个人嘴上说得坏，肚子里也坏，算什么？

我忽然发现，很难找到一个现成的词来描述这样的人。如果说“口蜜腹剑”表明“表面好但心不好”；“刀子嘴豆腐心”表明“表面不好但心好”；“秀外慧中”“表里如一”形容一个人内外都好，似乎挺难找到一个词形容一个人里外都很坏。确实有“魑魅魍魉”“恶贯满盈”“穷凶极恶”这样描述恶人程度的词，但似乎也没有“内外”对比的意涵。

这或许反映出，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坏人，都会包装一副糖衣外皮。

第二个问题是：好人就是对自己完全无约束的人吗？

对小孩子来说，不让自己吃糖、不给自己看ipad、要求刷牙洗鼻子的人，就是坏人。这是从自我的欲望满足和其阻挡者的角度看问题：我要满足欲望，不让我满足欲望的人，就是坏人；给我施加阻挠的人就是坏人。

小孩子就是幻想自己能操控全世界、整个世界都围绕自己的欲望而存在，这种“全能感”对他们的早期人格健全发展有好处。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们要慢慢开始懂得自我和自然规律之间的冲突（欲望=不刷牙 vs. 自然规律=长蛀牙），也要慢慢开始懂得自我和社会规律之间的冲突（欲望=天天懒 vs. 社会规律=人要为自己负责）。于是开始理解对自己施加约束的人其实是对自己好的人，最终达到自己对自己施加约束。

理解好与坏，也就是成长的过程。

上面两个信息点，都是孩子引出的分支。在整段谈话中，我主要希望传递的意思是：

想要分辨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最重要的是看行为。

我想跟小孩子讲的是：重要的不是说什么，而是做什么。不要把那些甜言蜜语的人简单当成是好人。嘴上的甜蜜背后有可能是阴谋。我之所以需要强调这一点，是防备他们未来被坏人的甜言蜜语所欺骗，稀里糊涂上当被卖，让他们有一点分辨和自我保护之心。此外，也让他们更理解爸爸。

对父母来说，能理解这一点也是重要的。小孩子的口头对抗和“过嘴瘾”，很多时候没什么关系，这是把对父母的不满用健康的方式化解。往往是叫着“坏妈妈”“坏爸爸”“我最讨厌你”的小孩，也是会真正听取父母的教导而行为良好的小孩。让孩子过过嘴瘾没什么大不了，父母无需为此而上头，只要看孩子最终的行为就够了。

同样，夫妻情侣之间，也要学会透过表面的争吵和甜言蜜语，看见最底下的行为模式。说话最不中听的人，却很有可能是对你最好的人。

对一个人的判断

对于小孩子来说，能知道“说的”不如“做的”重要，就已经足够了。这让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不容易被蒙蔽，更容易接受良药苦口。

但是对于成年人，想要真正有分辨能力，却比这个复杂多了。

我们对他人的认知，可以分成语言、内心、行为三大方向。其中，对他人语言的认知，可以包括听一个人说话、看一个人的文字、图像和视频传递的信息等等；对他人内心的认知，主要是自己的猜想、揣摩和推理；对他人行为的认知，则是从客观信息中观察获取资料。

在这里，最靠谱的是看对方的行为。其次是分析对方大量语言信息，梳理自洽的逻辑。最不靠谱的方式是揣摩对方的内心，而这却是最常用的一种方式。

下面我就用假设的例子来说一下理由。

我们假设，网络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A。

这个A口无遮拦，爱评论各种明星和大事小情，说一些吸引眼球的有争议的言论，因此吸引到很多支持ta的粉丝和大量来吵架的路人，一时之间形成舆论热点。这个时候，有人爆料说A有问题，上学的时候总和人打架，抄过别人作业，考试还有过不及格。而A最近在一个新的热点问题上观点剑走偏锋，引发舆论爆炸。

（我自己编的人设，纯属虚构。大家不要对号入座，不代表我的本意。）

那该如何评价这个A？ta是好人还是坏人？

一些网友认为：这个A说的话有道理，ta分析事物头头是道、一针见血、为弱者发言，一定是一个有学识的好人。挺你！

一些网友认为：这个A纯属哗众取宠，各种热点事件都蹭，一定是想为自己牟取利益，说不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骂你！

一些网友认为：这个A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是个草包，在网上还被人扒出黑历史，现在肯定也有黑料，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骂你！

一些网友认为：这个A跟我观点不一样，他屁股就坐歪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骂你！

等等。

其实，上面的种种，都无法作为判断理由。

——如果认为A是正义代言人，不是看他是否发表“呼唤正义”的言论，需要看他实际上的行为是不是利于他人、符合正义。有的人微博上一直是正能量，私底下做害人骗人的事情，那是算不得正义代言人的。

——如果认为A是蹭热点牟私利，要看A实际上有没有把这种热点转化为不正当私利。并不是每个与热点发生关联的人都是“想红”，更不是每个人都把这种热度变成了牟利，用这样的诛心猜想去分析一个人发言，引起一波攻击，最后的结果是：所有真正心怀善意的思想者都会沉默不言（心想我才不去挨骂），只有真正牟利的人还在持续为热点发声。劣币驱逐良币，造成了畸形的言论空间。其实，对热点发声没有任何问题，一句“蹭热点”就把人定性为坏人，只会把好人都挤走。甚至，“蹭热点”做正常的商业行为都不是什么过错，除非是虚假欺诈、伤害到他人或非法经营才是不好的。

——就算历史上有过黑料，不等于他现在是个坏人。如果他现在没有做对他人不好的事情，那就算不得坏人。

——而一个人的立场更不能代表他是个坏人，之所以有“立场”这个词，说的就是每个人可以站在不同位置，从自己的角度说话，这完全不能作为善恶评判。一个人的屁股坐在哪里都可以，不伤人不害人就不是坏人。

如何判断好与坏

之所以要在这里用一个假想的例子，冗长地陈述观点，是因为这几年多次目睹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有一位学者，调查写了北京一所优秀中学里发生的事情，因为一位家长的举报而去探查了校方所做的违规操作，写了详细的公众号文章。这样一个事情，后来被这所中学的学生在网上骂疯了，诟病的理由大致就是这些：这个学者想红想疯了，蹭我们学校的热点谋求关注；这个学者背后一定有搞我们学校的幕后动机，可能还有境外势力参与；这个学者以前就说过什么让人骂死的话，不是好东西；就算我们学校有问题，也是我们自己的家丑，你算是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个学者以此文章牟利了吗？没有。这个学者以此文章害人了吗？没有。

但——“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坏人！”

（这是一个实例，但我只写了我看到的，可能信息也不完全。大家不要对号入座。）

很多时候，哪怕是一所优秀的中学，学生也没有足够清晰的理性思维，也难以分辨谁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更不要说更广大范围群体，用诛心的方式看人已成习惯。

为什么我说，判断一个人，看行为最准，听大量言论次之，猜内心最不准确呢？

因为人的内心是他人无法得知的。你所有对另一个人内心的猜测，都包含着大量你自己的投射。你推测出来的任何结果，都带着80%你自己的滤镜。很多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能性。对于不可知的事物，正确的态度就是承认“我不知道”，但很多人以为自己知道。

言论是可以听的。一个人的言论是他的思想外化，言论本身也包含智慧，可以构成善意帮扶或伤害。但言论是容易伪装的，一个腹黑的人可能说出糖衣的话；言论也是容易被操纵的，一个在某种特定情境中（例如被胁迫）说出的话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心声。总而言之，言论可以听，但不应以此而定性。

最准确的还是看一个人的行为。一个人的人格、欲望、潜意识、价值观和做事动机，都会推动一个人的行为，其真实性比语言高很多。如果一个人嘴上说自己清正廉洁，但实际上做贪财好色的违法行为，那谁都知道这是怎样的人。

这样的道理本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大白话，但往往加上了网络这一层，就被人忘掉了。一位日常勤勉无私奉献在祖国一线岗位上的医生，会因为网络上的一段话被诟病为“恨国党”，就是典型的“不看行为、主观诛心”的体现。

理性思维的入门第一课，就是不要拿一个人的生活人品，作为他的言论是否正确的评判标准。当一个人说了一个观点，如果有事实的虚假，就指出事实的虚假；如果有逻辑错误，就指出逻辑错误。用“这个人在生活里有过劈腿行为”，证明这个人的观点不正确，是理性思维第一课就要杜绝的事。

同样，理性思维第二课，就应该是不要拿一个人的发言，臆测他的内心和生活人品。当一个人在热点事件里声援当事人，我们可以不予置评，但不要随意甩一句“这种热点也要蹭，真不要脸”。当一个人没有做坏事，我们不应该妄自揣度其为坏人。这是网络时代的最基本素质了。

之所以写这些，还是希望能让善良的人，获得基本的尊重。我们这个奇特的时代，往往对于一些悄悄做了很多坏事的人姑息包庇，而对那些站出来发言的人，充满恶意的评价揣测。长此以往，善的声音都被骂绝，只剩了恶的行为横冲直撞，我们会愿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吗？

希望我们能对人保有长期的理性观察，让恶行被看见，也让善意被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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