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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青浅|冬夜的烤肉摊

 西宁的表情 2022-02-16


冬夜的烤肉摊
Table qing in Xining
作者|溪青浅(青海)

快到冬至,天一天比一天短,白天有太阳气温还在零上,晚上迅速下降的气温让寒霜凝结在几个男人的眉毛和睫毛上,搬完最后一趟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五个人一起来到街边的一家烤羊肉店吃晚饭。

司机老赵算是领头的,已经有50开外,剩下的四人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也看不出年龄。今天一连接了三单活,来回搬了六趟家,中午草草吃了个盒饭,熬到这会儿都已经饥肠辘辘了。


老赵招呼着摊主回民阿娘端上热乎乎的熬茶,一人先来了一碗麦仁饭垫垫肚子。今天生意不错,老赵就做主黄焖了两斤羊肉,买了两瓶青稞酒。

一碗热乎乎的麦仁饭下肚,身上就暖和起来了。边喝着熬茶边啜着小酒,素日里都忙着干活,那几个人很少这么悠闲的坐下来拉拉家常,于是话匣子就打开了。

马上就到冬至了,活接了一单又一单。买了新房的城里人都赶着年前搬家,所以几个人好久没回家了,吃住都在搬家公司。

小马和小张有些怅然,俩人都还年轻,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自然是有些惦记的,何况这次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又想起最近活儿干的不错,年前应该结一大笔工资,回家的时候腰里鼓了,底气也就硬了,也就开心起来。
小马问老李:“李哥,你过年回哪儿啊?”老李40来岁,膀大腰圆,平日负责班最重的家具,深受几个年轻人尊重。

他把一大块烤饼就着热茶咽下,又仰头喝了一杯酒,眯着眼说:“回哪还不是自己过?我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年哪,跟平常日子没两样,有肉吃,有酒喝就行了。”

李哥是个单身汉,但哥几个觉得过年肯定要和家人一起过,父母兄弟总是会有的吧!没想到一句话触到了李哥的痛处,小马有些讪讪。


老李倒是无所谓,大手一挥:“年是给小娃娃过的,上了岁数,过年就是过难啊!”老赵在一旁给他倒了杯酒,拍拍他肩膀,接话说:“你们老李哥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福也享了罪也受了。如今是看透啦,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的话有道理,年轻人多听听。”

老李朝他笑笑,低头不语继续喝酒。年轻的几个撺掇着老赵讲讲老李的故事,老赵看老李不搭话,索性就讲了起来。

原来老李年轻时是个混社会的,90年代初在郊区那一片可是出了名的老大。郊区那片儿有个全市最大的批发市场,他就带着一些个小弟收保护费。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吃香的,喝辣的,出门动辄十几个兄弟相随,非常拉风。

直到有一次和人斗殴,打的对方重伤被判入狱,在监狱呆了十几年,出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父母相继去世了,年轻时整天在市场混,也没娶个媳妇儿。兄弟几人都不认他,回老家去,直接被轰出来了。父老乡亲见了他都绕着道走。

老李谁也不怪,都怪自己年轻时太混蛋,没维下几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老赵。


老赵那时候是一个货车司机,习惯了跑长途拉货,路过一个小村子时村人拦起了路障收过路费,老赵看见老妻被人当枪使,赶在前头和他们打架。俩人不打不相识,之后老赵带走了老李。

一路跟着他跑车,装车卸货,成为生死之交。如今俩人都上了岁数,跑不了长途了,只好到搬家公司干起了市内的活儿。老李有一副好身板,脑子够灵活,懂得如何用巧劲儿搬家具。老赵还是习惯开车,俩人合伙,又当老板又当员工,一起干到第四个年头了。

过年自然还是跟老赵一家人过,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老赵的子女叫李叔叫的欢着呢。

几个年轻的听完故事,一脸崇拜的看着老李。一个说:“原来你就是李老大呀,我小时候就听过批发市场那儿有个李老黑,混的那可是威风,今日得见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给我们讲讲你以前的事呗,让咱也听听过瘾。”

老李瞪他一眼:“年轻人不学好,混社会有什么威风?那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踏踏实实挣钱过日子才是正经事儿。”

几个人正说着话,门推开,帘子撩起来,一个穿着外卖服装的年轻人疲惫地走了进来,管老板要了一碗面片,就开始大口地灌热茶。

小张出声道:“这不是刘小锋吗?”两人亲热地打着招呼,原来他们是一个村儿的,几个人叫小刘一起喝点酒,小刘摇摇头说:“不定晚上还有单呢。”匆匆吃完面片就走了。

小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着气说:“这个小峰是个苦命的娃,三岁时,她妈就跟着江苏木匠跑了,不久,他爸就疯了。据说他妈和木匠俩是搭着运煤的车跑的,所以他爸就到公路上堵车。

整日站在公路中间,看见拉煤的大车就拦,疯疯癫癫的,完全不顾自己死活。过往的车辆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刘疯子。

后来一天晚上就被过路的车撞死了,那时候没有监控,车撞了人也就跑了,根本不知道是被谁撞的。他五岁就成为孤儿,自小姑姑家和叔叔家来回跑,也不受人待见,初中毕业就辍了学外出打工。

已经很多年没回村里了,如今看到小伙子长的高大壮实,听说这送外卖的活挣的也不少,看来是在这个城市安了家。

众人一阵唏嘘,感慨这命运真是捉弄人,最年轻的小宋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低头慢慢地吃着东西,他也不喝酒,推脱说自己不会喝,几个人也没有相劝。
都知道小宋是个大学生,家境不用说,能来干苦力的,自然好不到哪去。小伙子平日寡言少语,干活却很卖力,踏实稳重,几个人也不欺负他,都是凭良心干活。

如今,这大学生毕了业找不到工作在家啃老的多的是。乡下很多年轻人,不会干农活,也不出去打工,就在家玩游戏,像小宋这样自力更生的不多。

其余四人都喝了酒。人均半斤下肚,话便多了起来。小张捅捅小宋说:“宋老弟,给咱讲讲你的事呗!咱一块儿干了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老弟哪个大学毕业的?”

小宋笑笑,这几个平日一起干活的哥哥们为人厚道,也没必要瞒着。缓缓道来,原来他是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父母是下岗工人,自己读了个师范,毕业后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到郊县农村的小学去当代教老师。

考正式编制总是面试过不了关,他带的班上有个孩子偷同学的钱被他训了,回家叫来自己的娘在学校里骂街。小宋一个秀才遇到不讲理的泼妇,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校长的女儿也在竞聘教师岗,和小宋势同水火。校长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泼妇天天来学校闹,还说小宋群众关系不好。

小宋一气之下辞了职,原想着在城市里边打工边考个事业编之类的,没想到一连三年都名落孙山,母亲去年就走了,老父亲身体也不好,就他一个独生子女,如今快30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说完这些,小宋的镜片有些模糊,似乎起雾了,他有些颓废地长叹了一声:“上了16年的学,我听过许多道理,却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因为没有客人,一直坐在角落里盯着手机的服务员抬头望了过来,幽幽地开口:“兄弟,我还是985毕业的呢,考公都第四年了,还没上岸呢”

众人一阵默然,老李喝干了最后一口酒,穿上外套说:“走,回去歇着吧!你们年轻人啊,争破了头去吃公家饭,要我说,只要这饭是自己挣来的,不管费脑筋或是下力气,吃到嘴里都一样香。听哥一席劝,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平安活着就好……”

  文作者:溪青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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