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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与门下鸡肋晁补之

 菊斋 2022-02-16

现如今的人们谈及大宋苏东坡,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古至今,所到之处,无论是文章诗词,还是人格精神,历来都是“圈粉”无数,尤其脍炙人口的是,东坡先生自带“吃货”标签,以其命名的“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被人频频提及,一众老饕无不眉飞色舞,唇齿流涎。然则,这样一位美食家,在其苏门四学士中,除江西诗派开山之祖黄庭坚、“山抹微云君”秦观、“农喜亦喜,农忧亦忧”的张耒以外,巨野晁补之(无咎)则是身后寥寥,少人得知,犹如其名,似乎是苏门四学士中的“补之”。其存世之《鸡肋集》竟也是以“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的鸡肋命名,更令我们意外和费解,不但没有一丝苏东坡“饱得自家君莫管”的意思,也没有半毫“人间有味是清欢”的风采嘛!

放出一头地和可以搁笔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20岁时的苏轼,曾让文坛领袖欧阳修十分赏识,称“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晁端彦(晁补之叔父)也曾侧面印证说:“吾从欧阳公游久矣,公令我来,与子定交,谓子必名世,老夫亦须放他出一头地。”

熙宁四年(1071年),晁补之十七岁,父亲到杭州做官,他随同前往,于是荟萃了钱塘山川风景人物的秀丽,写成《七述》一书,带去见杭州的通判苏轼。苏轼原先也想对“眼前风景”有所感赋,但读《七述》后赞叹说:“我可以搁笔了!”活脱脱又一个版本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处于创作旺盛期的苏轼,为什么对十七岁的晁补之青眼有加呢?难道仅仅是对于其父的一种客套话吗?而晁补之为苏轼所期许,偌大才名,为何又少为人知呢?

正是因为苏轼来到了杭州,久仰其大名的晁补之多次写信,表达了拜入其门下的愿望,最终凭《七述》打动了苏轼,成为了第一个“获侍于苏公”拜师学艺的弟子。这是两人订交之始,可以说苏轼对晁补之影响深远。对于这位弟子,苏轼也是抱有很大的期许,虽然说亦师亦友,相互探讨,但显然晁补之在苏轼这里,诗文书画均受益非浅,苏轼时常对他指点迷津。“辱在先生门下,虽疾风苦雨,晨起夜半,有所请质,必待见先生而后去。先生亦与之优游讲析,不记寝食,必意尽而后止”。元丰二年(1079),晁补之27岁时,考中进士,开封府和礼部考试都是第一名,众多的考生中,连宋神宗都指着他的试卷说:“深于经术,可革浮薄。”授澶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任北京国子监教授。很显然,晁补之在政治上,早期是非常想有一番作为的。

我来亦何事与念我百里远

荒凉废圃秋,寂历幽花晚。山城已穷僻,况与城相远。我来亦何事,徙倚望云巘。不见苦吟人,清樽为谁满。

——苏轼《新城陈氏园次晁补之韵》

熙宁七年八月,苏轼以督捕蝗虫再次来到新城,在晁补之的陪同下参观新城县七贤乡陈氏园,写下此诗。晁补之则以《次韵苏公和南新道中》相和,一句“公来无与同,念我百里远”,既回答了苏轼“我来亦何事”之问,又表达了对老师苏轼的感激之情。再有“山园芙蓉开,寂寞岁云晚”,使我们清晰的感受到,师生在彼此的一唱一和中那种浓浓的师生之谊。

熙宁八年,晁补之与父亲晁端友回到山东故里,不久又去了开封,晁端友因病卒于京师昭德坊,晁补之于熙宁九年侍奉母亲再度返济州巨野故里。师徒二人暂时分离后,在熙宁十年春,苏轼自密州去开封时,在汶上李师中处师徒再度相见。苏轼在都门时,晁补之又去京师专程拜谒苏轼。

宋  马远  西园雅集图局部

其后元祐年间,苏门四学士交游甚多。元祐六年春,晁补之南下赴通判扬州任,治政事颇勤。次年春,苏轼以龙图阁学士、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改知扬州,在扬州的这半年期间,师徒游宴唱和,交往频繁,彼此欢愉。

然而一切美好的氛围,都是短暂的,绍圣二年晁补之因与苏轼修建扬州摘星楼一事,贬为通判应天府,随即移通判亳州。绍圣年间,新党又将苏轼连夺三官,远贬惠州,这样修摘星楼的罪名大多落到了晁补之的身上,对此苏轼深感不安,与人交谈时,每每愧疚自己连累了晁补之。

晁补之纵有才气纵横,与其师苏东坡一样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且政绩斐然,但也一样的满腹“不合时宜”,最终也是一生漂泊,身世潦倒,仕途也随着苏东坡起起伏伏,一贬再贬都是最平常的,在短暂回朝任职后,终于在1103年再次被贬,不过这次至少是回到了故乡。之后,晁补之废退金乡,将自己的寓所命名为东皋,虽然说是“忘情仕进,慕陶潜为人”,我们也能看出,他是在隐隐地向恩师“东坡”致敬。

学东坡,韵致得七八

苏轼在《答李昭玘书》中说:“轼蒙庇粗遣,每念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

李昭玘《上眉阳先生》亦云:“晁君气豪迈,辨博俊敏,下笔辄数千言,纤余卓荦,驰揫敛,各尽其妙。尝曰此文苏公谓某如此作,此文某所作苏公以为然者也。又数年先生罢东武还朝,晁君见先生于京师。既归,昏夜叩门,开轩置烛,出先生新文十余篇,促席吟诵。晁君健辞气,每道先生言语,至险绝处,口吃如不快意。须臾,风雨暴落,窗撼烛灭,倏忽之间,疑有神物二人者。独把卷嗫嚅,恍然不知心形之俱忘也”。

苏轼还曾单独称赞晁补之的文章,写得博雅隽永瑰伟很有说服力,远超一般人,以后一定会显名于世,因此人人都将知道他的名字。但苏轼也在给黄庭坚的信中谈到:“晁君骚词,细看甚奇丽……然有少意,欲鲁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当务使平和,至足之余,溢为怪奇,盖出于不得已也。晁文奇丽似差早,然不可直云尔。非谓其讳也,恐伤其迈往之气,当为朋友讲磨之语乃宜”。苏轼恳切的提到,所谓“奇丽似差早”,正是他感觉晁补之由于年少气盛而发语不够沉着,请黄庭坚以朋友切磋的方式,婉转提醒。

在“苏门四学士”中,晁补之与张耒旧时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相距不过百尺,关系更为密切,“外虽朋游,情实兄弟”,时人将其二人并称“晁张”。张耒曾评价区分过秦观和晁补之文章之间的差异:“秦文倩丽若桃李,晁论峥嵘走珠玉。”我们可以看出,秦观的特色在文采流丽,而晁补之主要以气势惊人。但是大家公认的是晁补之“学东坡,韵致得七八。”张尔田在《忍寒词序》中也说过“学东坡者,必自无咎起,再降则为叶石林,此北宋正轨也。”苏轼的另一得意门生黄庭坚对晁补之与张耒,则赞叹说,“晁张班马手,崔蔡不足云”,直接上升到司马迁和班固,并且远超汉代的崔瑗和蔡邕。

苏门子弟之所以都有较高的成就,与苏轼细心体贴、因材施教的指导方式是分不开的。苏门师友之间的彼此尊重,互相关怀,那种既和睦而又不失活泼诙谐的团体气氛,使后人在千载之下,尚神往不已。

宋  马远  西园雅集图局

直到后期,晁补之在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守丧故里,卜居缗城,醉心田园生活,与苏轼及苏门弟子的联系才渐渐少了。

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间,苏轼病逝,晁补之听闻噩耗,悲痛万分,“间关岭海,九死来归,何嗟及矣,梁木其摧!”《祭端明苏公文》,在祭文中,将其真挚情谊尽数倾注。毕竟,晁补之在为人为官和文章诗词方面,都受到了苏东坡人品、道德、文风的影响,虽未如恩师所期许的“名满天下”,但在苏门文脉一系中,也妥妥的是文坛翘楚了。

说起来,“补之”虽然不如“辛疾”“去病”一样赫赫大名,但终究也是“无咎”,《易经》所求的不就是“无咎”吗?而《鸡肋集》之以“鸡肋”一词命名,无非是自谦之词罢了。毕竟苏轼门下,又能有哪一位会是“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之鸡肋呢?

作者:词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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