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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情

 晋南道 2022-02-16
土地情


当了一辈子农民,和土地打了一生的交道,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女儿给养起来了,不让在那难分难舍的土地上再劳作了。一个世代都没有退休的行业,我与它说再见了。
每当想它时,总要到地头再瞧瞧看看,有时忍不住抓起把土闻闻,到庄稼地里拔去几棵杂草。看着用汗水浇灌了几十年的土地,总有无限的留恋与感慨。回想起多年与它为伴,朝夕不离,辛勤劳作,回馈的丰厚报酬,养育了一家人。它给了财富,给了希望,给了干劲,也给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第一次参加农业社的集体劳动,开始挣工分,还是小学六年级的农忙假吧。人小力小,队里没法安排这些娃娃的活计,可又吵的不行,索性麦假就把给棉田打药的活派给了我们这群孩子,秋假又让跟犁打胡筋,也就是犁翻起的大土块,这个活小孩都不大爱干,因为和大人在一起,常挨骂。棉田打药就不一样了,每人一个喷雾器,技术员领着,没人唠叨,灌药打气,喷一会放下再打,虽说一晌下来肩膀有些肿痛,但没人前后喊叫批评,挺开心的。男女十来八个一起干活,一起玩耍,疯起来也好开心。开学了,接着上学,放假又接着干,每晌挣二分,大概也就值一毛多钱吧,不说多少,总是长大了,能干活了,开始挣工分了,有点成人的心气了。直到没地方上学了,打药的活被下茬孩子接走了,我们也就成了正式的农民。
责任制前,农村的生产力比较低下,农业劳作几乎全凭人力和牲口,拖拉机能干的就是翻翻地。老天爷也常与人做对,雨水一年比一年少,有些年接连几个月都不下场透雨,庄稼不是欠收就是绝收,农民的日子很不好过,吃饭就是一大难,几乎家家都为吃发愁。衣服破旧些也能将就点,那怕补钉摞补钉,出门能遮体就行。
夏天,热了男人们光个膀子,既凉快,还能省点布,背上被晒得乌黑油亮。不好看的不是肤色,而是裸露的骨头,胸骨条条凸显。冬天没衣穿就不好过了。按人头,一年二斤棉花,纺线织布做衣帽,那派得上那么多用场。还是老规矩,里外补了又补,棉絮变成硬套子了,还舍不得丢弃,太阳晒晒,重弹一遍,白色已变灰黑了,往破里表里一装,又上身了,年年如此。谁家要是娶个媳妇嫁个女,加工厂里从棉籽上啃下的脱绒花就成了难买的抢手货。

每逢下雨天,就是农民的礼拜天,男人们凑一起,一个个旱烟袋,冒着呛人的青烟,胡谝闲传,玩玩扑克牌。女人们可享不了这福,雨天成了最忙的日子,老小没闲着的,不光纺线织布纳鞋底,还要给一家子做吃喝,其实她们是家里贡献最大的人,时常还因日子艰辛,免不了和男人吵吵架,斗斗嘴,最终吃苦受气的还是她们。

计划经济时代,地里种什么,收什么,农民是做不了主的,任务全由上面安排。比如我们生产队,人口二百四五,土地有八百多亩,每年小麦种植面积近五百亩,棉花二百亩,剩余百拾亩是牲口饲草地、菜地,挤的紧了,再种些红薯小杂粮。那年头红薯可是一救命之物,它不需要计公粮数,五斤抵一斤精粮,且不说它的营养,起码体量大,能塞饱肚子,一冬天几乎全靠它过日子。粮食产量,现在回看,真是低的惊人,近五百亩麦子的产量,年年徘徊在十万斤左右,公粮大概近三万斤,留过种籽,剩下的才是口粮,每人也就一百五到二百的样子,不够的部分由秋庄稼玉米红薯补,年成好了麦子多分点,不如意了粗粮补,补不上只好节俭点,饿点呗。二百亩棉花可算是最大的经济来源了,亩产皮棉五十斤上下,一斤一块多钱,到账也就一万多,再加上公粮的收入,每斤小麦一毛三四,交完公粮也就三四千块钱,这就是全队一年的收入。再交国税,留出公积金、公益金,以及生产队一年的化肥、农药、办公费,可分配的资金也就六七千元左右,还要视每年的收成好坏而上下浮动,平均到一个劳力身上的钱就不多了。一个劳动日按十分记,好年头在六毛左右,如果哪年能到七毛,全队的人能乐疯了。分完红,扣除口粮款,还有不少户是欠款的呢。分钱的大户又因劳力多,吃的多,口粮差远啦,分红款不小一部分又拿黑市买口粮了。

种地的没少出力,没少流汗,粮食产量就是上不去。农业"八字宪法"大家都熟记于心,也照样做,自然原因和生产资料的短缺,根本就种不出高产庄稼来。就说这土、肥、水吧,地还是靠天吃饭的老样子,平坦能浇上水的地太少,队里也就近二百亩能灌溉,其余的又因井和动力原因,不是抽不上水,就是抽上来地又不平,浇不成样子。肥呢,就靠人、猪、牲口的屁眼拉,有时为应付凑数,黄土到圈里一转,送到地里,就是这少量的农家肥还要先紧能回茬的地块用,其它的地戏称为“卫生田",想要点收成就靠轮休,伏耕和冬眠缓和地力。化肥也有,国产的硝酸铵,按地亩计划供给,少的可怜,用时象撒盐一般。粮棉产量受这三方面制约,干劲再大,流汗再多,它都不会增添多少。

再说人吧,农民哪个不想好好干,不想有个好收成,不想生活好点。生产资料短缺,折腾来折腾去,产量就是上不去。干好干坏一个样,反正是吃不饱穿不暖,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人人都为肚子发愁熬煎,你叫他激发出更大的干劲,可能吗?队长派活社员干,一晌三小时,中间再歇近一小时,女人纳鞋底,男人抽烟谝闲传,出工就为了几个工分,效果可想而知。虽然都想把生产搞上去,生活好些,条件限制,再努力也是成效甚少。
那年头,挣工资的人被称作铁饭碗,香的了不得,他们是旱涝保收啊。农民谁不想呢?对土地真是又气又恨又无奈呀。还得靠它生存呢?国家的计划经济在一定的时代是必要的,最起码保住全国人民的饭碗也是必须的,无可厚非,但与时俱进也是不能缺少的。生产资料的短缺严重影响着农业的发展。
农民也懂,也知道,光靠想当然是不行的,还得靠自己救自己,还得在土地上下功夫。地不平吗,平整!水利不好,打井修渠!队为基础平整不出个样子来,全大队青壮劳力统起来,来个大兵团作战,同平一块地,同填一条沟,同修一条渠。几年不间断的干,对全大队四千三百亩土地逐块过关。硬是凭一把把铁铣,一辆辆平车,坚持不懈的苦干,将一块块不平地修成了水浇田,填沟平坑,使互不相连的小块地,变成了百亩方田。地里的井也逐年多起来了,水渠也修的有个模样。土、水条件大为好转,粮棉产量也略有提高,虽然增产效果还不明显,却给改革开放后的家庭联产承包制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为后来的连年丰收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现在不干活了,也常想,还是那地,还是那人,为啥产量就能翻几倍呢?土地改革,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破天荒大事;互助组,合作社填补了有田无劳的黑洞,走向了初级治富的大道;人民公社化后,社会人口的增加,劳动大军急速地庞大起来,无疑随之而来的是需求的更多更大,而社会生产发展又滞后,滿足不了社会发展的需求。生产力的发展又受生产关系的束缚,发展不起来。生产力就象一匹生长中的小马驹,活力无限,生产关系如笼头一样紧套在马的头上,既要让它生长,又不能让它随意蹦跶。马驹不停地长,笼头也要经常更换,适应长大了的马头,如果马头长,笼头不变,总有一天或勤死马驹,或马驹挣脱笼头。这也就象计划经济将生产力死死箍住,处处限制,没有活力,社会缺少竞争力,向前发展也就没有动力。农业急需的生产资料不能充分提供,一直处在说有又没有,有又远不够用。就拿化肥来说吧,在土水条件大幅改善后,肥料就是制约农业发展的关键因素,光靠国内几家化肥厂生产的量远不够用,各地的小化肥也就应运而生,只能生产低挡的碳酸氢铵,肥效很不稳定。七十年代后,国家引进了十几套大型化肥生产线,化肥的短缺才慢慢好起来。
改革开放刚开始,政策有些松动,队里悄悄搞起了庄稼一季承包法,也就是将这块地要种的庄稼承包给个人,集体统一规划,个人负责管理和劳作,超产部分归个人所有。就这一个微小的变化,就激起了社员好大的干劲,人人都想把承包地块的庄稼管理的最好,收获后能多得些超收部分。从那年起,集体一起出工干活,出工不出力,随心所欲的怂管态度不见了,代之是精干细管,队干部也不在人群后吼呀嚷的,干活的劲头却大了许多倍。人人都是管理者又是实干家。一年收完,除了交集体外,都或多或少都得到了超产部分,生活有点起色了,人人高兴家家乐。腊月根巷里飘起了多年少有的炸麻花香味,过年的新衣也由土布变成了斜纹的良料子布。小打小闹的甜头又摧生着人们更大的期盼,土地能分给个人承包吗?让农民在天天劳作的土地上当一回家吗?

  农民想啥,盼啥,就有啥。国家土地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大政策下来啦,各村又忙着分地,分牲口,分农具。有人戏称“这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不管是褒义还是贬义,老百姓才不理呢,他们关心的是肚子不饿,身上不冷,口袋有钱,这才是生活的硬道理。有了土地,农民的面貌也大不一样,各家忙着筹划自家的地怎么种,怎么管,缺什么置什么,一家不行,几家合买,农村一下活起来了。

地是分了,怎么样才能种好,又是一新课题,过去漠不关心,只听吆喝的气味荡然无存。三五一群,商量讨论,互相学习,好不热闹。供销社积压成坨的肥料被抢购一空,牲口集市也渐成气候。有句不雅的俗语说:庄稼户象群猴,说扛锄都扛锄,说摇楼都摇楼。既说明农活的一致性,又内含互学的重要性。就拿我家来说吧,集体时也干了些年头,毕竟论把式活,论经验都不行,听别人安排惯了,没操过心,一下给了十几亩地,真的头还有点大,好在邻居老农多,多问多请教多学多干呗。
第一年种小麦,家家做的够精细的,犁耙耱的跟面瓮似的,一改滿地坷垃旧貌,出苗是没问题的。底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到处搜罗农家肥,找门道买化肥,大片的卫生田不卫生了。那几年也天随人愿,连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好不喜人。第二年夏收好不繁忙,夫妻齐上阵,十多亩麦子三天就割完了,没人摧没人喊的,日夜都有人拉麦子扬场的。半个月不到全队的麦子就碾打完,归仓入库,产量几乎翻了一倍。多年吃不饱的肚子,再也不怕挨饿了,过去大半年的粗粮主食也黯然退出了餐桌。做梦都没想到承包制的第一年,就有这么好的收成。说干活效率吧,过去全队十万多些产量,就得没明没夜干上一个月到四十天,现在产量增了一倍,半个多月就干完了,这一对比,就知责任制前后农民的干劲不同在哪里,也可以说责任制就是一次生产力的大解放。
农民多年吃不饱的时候太多了,交完公粮,家里还堆放着那么多的粮食,又舍不得卖,只怕再挨饿,那家不存两三年的口粮,原有的瓮、荆条囤也装不下了。为储备粮食,又摧生了烧制陶瓮和打铁囤两个行业。大瓮一到村就被抢购完了,打囤的五金店也是排起了长龙,抢不到手呢。
连年的丰收,庄户人家手里有钱了,也敢投资敢买了,一个新的大市场又应运而生。县城或村镇逢集,赶会的人挤得滿街水泄不通,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个超大的供需市场又摧兴了好多行业,供销社独霸市场的局面瞬间被民间的自由市场打破和淹灭。

责任制后的十多年里,大家在种地上狠下功夫,从学习新的农业科学知识,到不断的加大投资,化肥和机械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好在国家的大化肥也篷勃兴起,加之不断加大的进口量,满足着大量土地的需求。庄稼也慢慢象一个被充坏了的巨婴,处在营养过剩期。刚分地那会,土地瘠薄,稍用化肥,庄稼就象打了鸡血样疯长,管理的好了,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收成。过量的化肥投入,亩产也就在八百到千斤左右徘徊,增产很少,而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早已从满足温饱跃到追求小康了。常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过量的投资并未换来更丰硕的回报,小麦的收成除了口粮,换回的钱刚够一年投资,家用还得靠秋庄稼,农民又困惑了。致富的路似乎又遇到了瓶颈,单靠种粮棉已难突收入的大限。当农民望着土地露出滿脸困惑时,一个新的产业又悄然兴起。
我们县有座峨嵋岭,东西横贯全境,岭上地陕西叫做塬吧,我们称为坡上。坡上坡下海拔相差大,坡下是运城盆地的底,坡上是盆地的上沿,高度相差很大,气温都差两三度呢。坡上要用地下水浇地,井要打三百多米深呢,取水浇地费用大,粮食产量也相差甚远。坡上人瞅准机遇,栽起了苹果树,没几年有收成了,效益是种粮的好几倍。坡上遍地开满了果花,钱袋子都快撑破了。坡下的人眼红了,也开始种果树。从农民到果农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家家栽树,人人学习,很快就是一个华丽的转身,农民变成为园艺家了。丢下犁楼耙,握上剪刀锯。由于气候土质原因,坡上坡下温差大,坡下苹果品质不行,卖不上好价,想挣大钱还是行不通,有能人试种起桃梨枣,成功了。我也赶了个早,和妻子试种些桃树,盛产年卖的不错,带动周围人都开始种起了从没栽过的树苗,春天盛开的桃花梨花枣花果花好不艳丽迷人,收入也猛增起来,效益是庄稼的好几倍,挣工资的也羡慕起老农民了。
市场主导一切,大量的果品上市又趋于饱合,价格没优势了,随市场波动,忽高忽低。有时失望点,也比纯种粮好些,新品种也在不断的更替。科技的引导,农机的普及,农村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年轻人的眼光都飞向了城里、工厂,收入稳定呀,家里还有收入,二者相加也不少吗。

      没事到地里转转,无论走到哪,桃园梨下苹果地里,很少看到年轻人的身影,干活的青一色五十岁以上的人。随着时间的延续,农村劳力也在急剧减少,有点青黄不接的样子。谁家要卖树上的果实,雇来的劳动力都是上岁数的人,上高处危险,搬运无力,就这仅有的打工者,有时拿着钱还找不下。年轻人各有事干,几乎不涉足地里,对土地的观念也没我们这辈人那么亲,那么爱。老祖宗留下一句话:地是刮金板,只要勤快,就会不断给你生出财富来。现在年轻人早不知这句话的含义了,对土地已是不屑一顾,就是家里活紧,父母让帮下忙,也是推三阻四的不愿干。没法呀,社会前进了,富了,人的观念也变了,从古至今的命根子现在也不值钱了,看不上了,前多年高价都包不到手的土地,现在近乎白给的价钱也包不出去了,农民心中的刮金板,已面临被抛弃被撂荒的可能。

面对新问题引来许多困惑、深思、探讨,农业的出路在哪儿?这些老年农民消失后土地谁来耕种管理。这不仅是农民的困惑,也是向社会,向政府出的一道题。社会上已有了多种试验田,这也是改革开放成功的一秘诀,先试验完善,再推广实行。多种试验没有被社会被农民接受,说明还是有难度不成熟吗?毕竟农业是一个有几分靠天吃饭的产业,不象工厂化生产那么有保障。农村改革究竟那种方式最好,土地应该如何利用,是按集体化方式重组,还是农场主式的生产方式,还是股份制的合作社形态,或者还有许多更好的生产模式,等着人们去试验,去推广。究竟哪种模式更适合各地的实情,更合乎农民的利益,都需要在实践中探索、选择,走出一条新路来。

  去年在陕西省图书馆听了杨凌一位教授的讲课,知道了改革开放后农村的变与不变,没变的是土地所有权,变了的是农村各种政策和随之改变的各种社会现象。在这变与不变间是否能给农民再多一些空间呢。这多年农村富余的劳动力,都涌向了城里打工,他们也真不易呀,每天流汗淌血苦干,既为了个人和家庭过的更好,也给城市增添了无数的辉煌,从农民工进城至今,也受了许多和城里人不平等的待遇,因此无尝地给城市供献了四十二三万亿,试想农民是否也可企盼城市给以回馈呢?教授讲的好多问题也是农民急昐解决的,但好多事还需时间逐步来做,摸石头过河,实践中找出好的路子来。

  几十年前,联产承包制开始实行,一夜间得到了广大农民的认可接受,发挥出了无限的活力,可以说是一场生产力解放的革命。当年城市发展,工业生产都比较滞后,农村靠大量的劳动力,几乎用原始的生产方式改变着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几十年后的今天,国家的发展已和世界融为一体,各行业都有了惊人的发展,而且还在发展的高速路上飞跑,农业与它们相比有点滞后了。城市开始大幅度的膨胀发展前进,动力源之一就是农村劳动力大量涌入城市,给城市注入了新鲜血液,这也势必加速了农村劳动力的急剧减少,青黄不接已在眼前。随着农业机械化和智能农业的快速发展,也有力的填补了劳动力缺少的空缺。但暂时根本性的,大面积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特别是农业以后的发展还是叫人困惑。

  徘徊在这片曾经劳作一生的热土上,真是感慨万千,既感谢它给我们的输出,又担心它的未来。或许有人嘲笑我杞人忧天,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就一个老农民吗,管得了那么多吗?人是老了,血还未凝,老祖宗留下的危机感,时刻释怀不得。再抓把土闻闻,心里也很踏实,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在实践中,一定会给这片热土创造出一个更适合新时期的管理模式来,让它在新的环境下为国家,为人类做出更大贡献。





作 者 简 介

吴根成,山西运城临猗牛杜镇西村人,做过几年代课老师,后一直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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