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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自卑,是故乡烙上的半世时光

 晋南道 2022-02-16
贫穷自卑,是故乡烙上的半世时光

这么多年,我只要梦见家乡,就梦见下雨天,学校厕所里污水横流,我赤脚站在全是粪便和蛆虫的污水里,那些蛆拖着长长地尾巴,爬啊爬,爬到我的脚背上,趾缝里。

这是我童年真实生活的写照,这个存在脑海里的噩梦,我用尽半生也挥之不去。

我的家乡叫大张沟,位于老河口市李楼镇,是坐落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山坡上长满刺槐。家乡的黄土地,除了红薯,其他庄稼都长得贫瘠而瘦弱。

小时候最怕下雨,黄泥巴很黏,沾在脚上就不会掉,随着走路时间越长,泥巴往腿上糊得越多,一直卷到膝盖上。

那时父母给我们买胶鞋都买大码,希望两三年后还能穿,下雨走在路上,常常是脚拔出来了,鞋子稳稳地陷进泥糊里。很多人在下雨天根本不穿鞋,赤脚走在泥里。那时做饭烧柴火,从山上砍回去的刺槐树,拖回家时掉很多刺,赤脚走在路上,常被地上的刺或瓦砾扎到脚。

而比扎脚更可怕的,是踩在动物粪便上,乡亲们喂养的鸡鸭牛羊很多,粪便随处可见,被雨冲刷后的牛粪,把周围的泥土都染成青绿色,牛粪随着雨水流动,四处都是,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下脚。

家乡的小村庄,地多户少,每家能分到几十亩地。那些岗地虽贫瘠,除了水稻,小麦、玉米、棉花、芝麻绿豆等农作物应有尽有,我父亲是种地的把式,他合理安排了每个季节的每种作物,记忆中,父母每天都在田间劳作,从没歇息过。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晴天干晴天的活儿,雨天有雨天的事儿。

大队小学在村子西头,我上学要翻过屋后那座山才能到,学校旁边有一条大沟,每到下雨天,山上的泥水滚滚而下,沟上架的小木板常被冲的不见踪影。

等我走到沟边,看着浑黄的泥水不敢跳过去,只有等村里人去干活儿,或者老师听见哭声后把我拉过去。爷爷奶奶过世早,我们兄妹三人从小无人照看,父母为了干活儿时放心,四岁我就被送进学堂。

别家小孩儿上学时有哥哥姐姐带着,我哥哥在姑姑家上学,我只能一个人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后来村民们在沟里放了根水泥管子,顶部高出沟面很多,上学对我,才没那么可怕。

但沟里奔腾的浑水,和站在沟边的无助,却成了我脑海里最深的印记。

大队小学是几间没有窗子的土坯房,摇摇欲坠,我上三年级时,学校搬到了知青回城后空下的红砖房子里。教室变了,厕所一直没变。

乡亲们把学校厕所叫大队茅厕,是知青来了后建的,厕所四周除了几间校舍,就是村里仅有的几十亩水田。厕所建在路边半坡处,厕所后面和左边各有一条水沟,一下雨,水沟里的水就往厕所里灌。下课我们去厕所时,厕所和沟里的水平齐,特别在夏天,经常下雨,厕所里的蛆都爬到路上,打着赤脚的我们一不小心就踩着那些蠕动的虫子,令人作呕。

以至于许多年后,发小聚会,每个人的童年恐惧,不是大人的打骂恐吓,也不是听来的鬼故事,而是那个墙缝永远堵不住的学校厕所。

再大一些,当我们走出村庄去乡里上初中时,如果说起我们大队名字,别人眼里都是不屑,似乎大张沟几个字代表的就是贫穷和愚昧。

那时,我们穿着旧而过时的衣服,跟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常被同学们耻笑老东乡的人土。尤其到了雨天,我们穿胶鞋走几里地才能到公路上,而其他同学都是穿运动鞋,他们出了家门就可以骑上自行车。

往昔的记忆,故乡为我刻上的更多是自卑。时间如流水,这些自卑乡亲们用汗水,让时间慢慢带走。

80年代末,村委会号召村民种苗圃,我勤劳了半生仍摆脱不了贫穷困扰的父亲,第一个响应。他挨家挨户去劝说村民,种地没出路,每年村民交完公粮和三提五统所剩无几,好的人家仅能果腹,还有的乡亲连生计都困难。

在父亲苦苦劝说下,终于有九户人家答应弃粮种苗圃,而苗圃地,就种在每家仅有的水田里。

育苗需要过程,当年无法见收益,第一年过后,有几家开始毁苗,父亲劝不住,他只能精心培育我家的苗圃。当时赶上大力提倡庭院经济,我大字不识的父母学着嫁接果树,次年父亲走村串户,卖果树苗的钱已超过种水稻的收入。

见父亲卖树苗赚到钱,村民们陆续开始种苗圃,几年时间,家乡的山坡上种满了紫薇、桂花、香樟树等绿化树,四季常青,四季飘香。

而村民们,也因为卖树摘掉贫穷的帽子,一跃成为周边的富裕村,往日被人鄙视的“老东乡”成为让人艳羡的地方。村里盖起一栋栋小楼,绿树掩映红瓦,田园风光旖旎。

村村通工程开始实施时,世代被黄泥巴困扰的村民踊跃捐款,终于,一条窄窄的乡村小道通向村子尽头,那时我已出嫁,再回娘家时,无论晴天雨天,终于可以把车开到家门口。

往事已矣,美好总是接踵而至,现在,家乡被规划成最美乡村。2018年,最美乡村建设如火如荼,为了发展旅游,乡村小道被加宽并刷黑,村里建起现代化的公厕,还有偌大的停车场。

为了让游客切身感受到乡村特色,特设了几处农耕文化景点,黄牛、牛槽、碾盘、石磨,还有很多快被人遗忘的农具,那些久远的气息,再看时倍感亲切。

进村的路旁,统一风格的院墙和门楼,飞檐走壁,古朴幽远,把往日和今日重叠覆盖。

而发展乡村经济,最终选定在我的家乡,得益于家乡秀美的山川,已经成林的几百亩苗圃地,春天姹紫嫣红,夏季绿树成荫,秋季丹桂飘香,冬日雪映苍松。

现在,村里的土地全被用来种花种树,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们,终于放下手里的农具,年轻人出去务工,年长者在家带孙辈,土地承包款已够老人们在家安享晚年。

现在,每当我走在宽阔的马路上,看着路边的绿树繁花,在一场视觉盛宴里,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粘在裤腿上的黄泥巴,怎么甩也甩不掉,就像刻在骨子里的乡愁,早已和我的血液融为一处。

作 者 简 介

金钗银环,原名张建华,湖北襄阳人。中国诗歌网篮V诗人,简书诗专题2017最佳人气奖作者。擅长乡土及情感故事写作,有多篇作品见于各平台。代表作有散文《老家门口的皂角树》《老井里的岁月》《有一种遇见,醉了流年》等,短篇小说《上吊的老太太》《那年流光,把人抛》等,长篇小说《那欲诉还休的温柔》正在发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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