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苍山余雪

 听春秋配 2022-02-16

阳光炽热,四围充斥乱七八糟的声音,头昏脑胀,我不得不卷入一场犹为拥挤的人潮。等待登感通索道的人被一齐围在狭长的铁栅栏内,玩贪吃蛇大作战一样,曲折地缓慢行走。远处的缆车好似沁人心脾的饕餮大餐,引诱抛弃思考、纯真的躯体——当然,他们不晓尽头是何模样——但异常活跃的群体依旧保持严谨的秩序。如若破坏,他们深知,某些个体即将被剔除,因为源源不断的后来者将填补这些空白。兴高采烈是永恒的生命色彩。他们默默期待,前行一步,意味着渐渐缩短和远方之间的距离。熙熙攘攘终于停止,缆车近在眼前。

悬浮在半空的缆车无声无息地往高处攀升,大地慢慢下沉,轮廓愈发广阔,也愈发模糊。虽有近乎万无一失的安全保证,他却更加极端地揣测那万分之一的失败降临头上时,响彻山谷的一瞬间,那一瞬间好像深邃夜空中绽放的璀璨夺目的盛大焰火;仿佛一种失落的、形神分离而独立生存的美学,一种对悲情英雄的长吁短叹,势必更容易引起众人的痛惜。那是浪漫、是英雄的沦落、梦想的破灭、是诗与美背后孤独的不得志的忧愁。于是,恐惧的思想又夹杂着无比的振奋。的确,迎面驶来的缆车徐徐走向下坡路,瞧他们盛极而哀的混乱的溃退场面,不由得喜上眉梢。然转机即现,这分明是功成身退的处世哲学。

又掠过一座铁塔,索道倏忽抖动了几下,缆车内方才慷慨激昂的神情骤然显现畏畏缩缩的丑样。自比英雄的他不过是一个蹩脚的小丑。心中的振奋悉数消融,不再恐惧,不再遐想,默不作声,逆来顺受,任由宰割,因为在这一场天与地的交易中,他毫无胜算。

他仅因瞟了一眼清碧溪峡谷中的珍珑棋局,思维迅速陷入一番混乱之中,意识被带入一种超越时空的世界,分不清过去与现在。我端坐在缆车里,聚精会神地用手机拍摄湛蓝的天空与洱海,不久,缆车减缓速度,大门向左右敞开,我迷迷糊糊地出去了。突然出现一座铁索吊桥,人们故意摇摇晃晃地行走,他愈来愈晕,很快掉进汹涌的江水之中,目光里清澈透明的江水急速流动,发出巨响;寒冷彻骨的冬春之际,他泳技拙劣,又难抗冰冷的温度,瑟瑟发抖的他呛了无数的水。江边出现了无数人,在观望、在喝彩、在吵嚷、在奔走。此刻,这条江,愈发狭长,成了小溪模样,剧烈的奔涌声丝毫不减。

我蹲下身,脚踩一块湿润的巨石,摆好姿势,将清碧溪中央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像放入取景框内,石像身后苍松翠柏环绕,溪涧瀑布长流。那个不知深浅的戏水少年终于失足落水,幸好他父亲急忙一拽,少年盛满一鞋子的水。旁处的众人漫无方向地游走,时而停步、时而眺望、时而嬉闹。无人留意少年刚才的遭遇。

他忽视偌大的棋子四周移动的渺小人群,思忖半晌,该从何处落子,但密密麻麻的黑白诸子彼此纠缠不清。视线受阻,我沿着台阶继续往上攀登,勉强能拍到清碧溪的大体轮廓,再远处的棋局也隐约可现,那是一场楚河汉界的象棋。棋上落了一层层鹅毛大雪,他纹丝不动地成了一座矗立的雕像,保持之前的沉思姿势。雪后的晴天,雪不着痕迹地开始融化,白茫茫的一大片慢慢缩小,冷飕飕的。我定睛一看,覆盖他的积雪与他也一齐化了,汇入那条虚张声势的大江、如今潺潺的溪流之中。

蒸腾的雾气像凝聚的血液重又活跃起来了。当我心惊胆颤地扶着葳蕤的华山松,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里拾阶而上时,背后总有一双手在拽拉着我,融雪令他无比可怕,湿滑的脚步像是我在一丝一缕小心翼翼磨去有关他的记忆。

一个夏日。他曾与我一起来过清碧溪,我们寄居于同一副躯壳。

面对破残的雪国,我心满意足,他异常执拗。

这个分不清冬天还是春天的季节里,他行云流水地走了十二公里的玉带路,我气喘吁吁地从中和寺下了山。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