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天地人：王维《孟城坳》中的坳口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孟城是山中的一道坳口，人可以进入，打开一片天地。在这片群山环抱的豁然天地，人们进来种树，盖房子，生于斯，长于斯，有时离开，或者永远离开，以及死亡，只留下当年种下的小树，成为古木衰柳，半边枯干，半边抽芽，向新来的住户伸出新枝，仿佛表示欢迎。

新来的住户盖了一座房子，房子开了门和窗子，门前有老树，窗外有绿枝。门板窗棂都是死去的树木所构建，还有栋梁椽檩、桌椅板凳都是，它们都很高兴看到门前窗外的老树绿枝。房屋和树木构筑了人间的一道坳口，人可以进入，打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叫做生活，又叫做家。原来，所有人的生老病死、繁衍生息都在这个拗口，都在家里发生，而家在孟城坳，或者叫孟城口。

孟城是天地的坳口，家是人间的坳口，辋川是诗人和画家的坳口，《孟城坳》是《辋川集》的坳口。翻开《辋川集》，打开这个坳口，我听见诗人和老树的对话：

从安史之乱的尘埃中走来

年老的诗人迁居到这座

深山谷口的古城

老伴已去世多年，如今

孤身一人，布衣疏食

日夕啸咏山林，泛舟湖上

与老友唱和往还

这是当年吟咏的第一首

孟城早已成为别人的故事

只有曾经的柳树默默地看着

一千年后新来的朋友

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

发生过什么事

原来只有老柳树最清楚

只是年复一年的春天

新枝的萌发耗尽了旧雨

把历史抽成新芽

于是，在融融的春晖中

老树什么都记不清了

（所以，后来柳树的画法

分老干和新枝，又长在一起）

老柳树半睁着惺忪的睡眼

看新来的主人踱步吟诗：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这是在说我吗？还是你自己

尚未自居、固我

亦未自失、放逸

而是在物我之间、收放之际

保持一种面对面的好奇？

你是新来的主人吗？

还是旧时的过客？

你在慨叹古人吗？

抑或为来者写诗？

如果你的来者不再空悲

你曾经的到来

恐怕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

空悲

春天正是读书天

生命的自省：唐诗书法过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