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尼斯·勒翰的《禁闭岛》写到第一章《雷切尔》的第5节时，让考利医生带着泰迪和恰克走进了巨室。巨室，名副其实，非常宽大，软装也相当豪华，所以，考利医生将大门打开的刹那，“恰克低低吹了一声口哨”。但小说的主人公泰迪似乎对豪华的房子非常无感，他更在意对着壁炉高背安乐椅里坐着的那个人，“小小的红脑袋樱桃似的顶在壮实的身躯上，浑身透着精致感”，在泰迪看来，他是禁闭岛上的关键人物杰里迈亚·奈林大夫，所以，奈林大夫一说话，泰迪都要针锋相对地回怼。 奈林医生说，“您为什么不喝酒？干阁下这行的人，喝上几杯不是很正常吗？” 联邦警官泰迪反唇相讥：“干阁下这一行的，我总是听人说，其中酒鬼多之又多。” 幸亏，考利医生在他们身后的留声机上放了一张唱片，不然，场面就尴尬了。 泰迪只听了一耳朵，作者就这样描述泰迪与正在播放的音乐之间的关系：是古典音乐，他再熟悉不过了，具有普鲁士精神的古典音乐”。但泰迪的同事恰克不熟悉古典音乐，问：“是勃拉姆斯吗？” 这一回，回答者是考利医生，他答：“马勒。” 原著并没有详细到是马勒的哪一部作品，改编成电影以后，泰迪抢答了这个问题。他告诉恰克，那是马勒的《a小调钢琴四重奏》。  除了这个细节外，这一段戏从小说到电影，电影《禁闭岛》非常忠实原著，也有宽大的豪宅，考利医生推开大门后，恰克也小小地吃了一惊，我们跟着考利医生等的视线看过去，也有一把面对壁炉的高背安乐椅，椅子上方也露出了杰里迈亚·奈林大夫的头顶，随后，像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奈林大夫站起身来与泰迪、恰克他们寒暄了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正在播放的音乐。 不过，影像化了的画面还是要比白纸黑字更有冲击力。小说的这一段描写，到了银幕上，禁闭岛阴云密布、大雨如注，考利医生开着车带着泰迪和恰克顶风冒雨地来到巨室。居室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室内外反差如此强烈，让跟着泰迪和恰克已经紧张了好一阵子的电影观众，松弛了下来，以致，我们根本没想过要考虑一个问题：一个联邦警官，怎么会如此精通古典音乐？ 略通古典音乐的乐迷都知道，我们入门古典音乐，多半从交响乐作品开始，而后才是协奏曲、室内乐……好有一比，假如说交响乐是世界名著中的小说，那么，室内乐就是诗集。具体到马勒这位伟大的作曲家，我们学习听他的作品，多半从他的九部半交响乐作品开始，而后才是他的《大地之歌》、《少年魔角》、《亡儿之歌》等等，最后才会去聆听他的室内乐《a小调钢琴四重奏》。 一生作品丰厚的马勒，室内乐作品不多，这一部《a小调钢琴四重奏》是马勒还是音乐学院学生时创作的，“（学生时代的作品中）最好的要算是钢琴四重奏了，那是在四年音乐学院生活的最后时光写的，当时就吸引了很多人。后来我把它送去参加一个在莫斯科举行的比赛，结果失利了”，就是因为参加比赛失利的缘故？反正，这部作品在作曲家本人的主导下，被人们淡忘了，要不是德国指挥家彼得·鲁茨斯卡戮力钩沉，这部杰出的室内乐作品也许就真成为佚作了。所以，能够听出正在播放的作品是马勒的《a小调钢琴四重奏》，作为古典音乐乐迷泰迪的段位十分了得。一个联邦警官有着如此深厚的古典音乐造诣，考利医生和奈林大夫对之丝毫不感到意外，为什么？ 考利医生和奈林大夫以及始终在泰迪身边的恰克，都在用浸入式陪伴，试图将泰迪唤醒，让他能清醒到，自己不是泰迪而是利蒂斯。 那么，利蒂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联邦警察泰迪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利蒂斯被派往德国与纳粹作战。盟军胜利以后，利蒂斯在集中营亲眼目睹自己的部队是怎么滥杀已经投降的德军的，一个听着马勒《a小调钢琴四重奏》的德国军官是怎么开枪自戕的：德国军官射向自己的那一颗子弹没有马上要了自己的性命，他想够到那把枪再补一枪，利蒂斯一伸腿挪开了枪，看着德国军官苟延残喘着到生命的终点。毫无疑问，二战战场上人与人之间互相绞杀的场景，深深刺激了利蒂斯。  从欧洲战场回到家里，利蒂斯选择做一名警察。时间匆匆而过，已是1952年。利蒂斯的妻子抑郁症发作时，利蒂斯正在上班，等他回到家里，发现妻子已经溺亡了他们的3个孩子。一时间，利蒂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举起警察的职业配枪杀了妻子。崩溃了的利蒂斯被关进了禁闭岛也就是精神病院。转眼已是1954年，2年的治疗过程中，利蒂斯始终认为自己是联邦警察泰迪，来禁闭岛这个隐藏着很多秘密的地方调查精神病院怎么利用脑手术来伤害病人的。眼看禁闭岛上所有医疗手段都不能帮助利蒂斯恢复理智，精神病院决定将计就计，派肖恩医生医生佯装联邦警官泰迪的助手恰克，希望通过情景治疗，帮助人格分裂的利蒂斯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中。  读过原著又看过电影以后，再来理解由利蒂斯到泰迪这一让人扼腕痛惜的过程，不难。为什么说马丁·斯科塞斯是电影导演界的大腕？因为，他将过于平铺直叙的原著变成电影后，《禁闭岛》竟变成了一部悬疑重生得让电影观众第一遍欣赏时抓耳挠腮的上佳之作。 幸亏，马丁·斯科塞斯让马勒的《a小调钢琴四重奏》出现在了电影里。 因为这一声音细节，我相信利蒂斯目睹德国军官慢慢死去的那一场戏，是以为自己是泰迪的他在回忆时添加幻觉，因为，二战期间的德国，是不能播放犹太作曲家马勒的任何一部作品的。又因为这一声音细节，当泰迪指认奈林大夫是漏网的纳粹分子时，我对泰迪联邦警察的身份起了疑心。  浸入式陪伴和情景治疗到底起了效果，电影中由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扮演的这个角色，清醒时能确认自己是利蒂斯，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被悲伤的往事折磨得以为自己是联邦警察泰迪。当他认定自己是泰迪时，就抑制不住要不惧狂风暴雨地上山入地，力图找出禁闭岛的阴谋。 趁情形时，利蒂斯选择去做脑手术来忘记过去。在“像好人一样死去”和“像怪物一样活着”中，他选择了后者。这样的选择，与马勒《a小调钢琴四重奏》悲苦的情绪太对位了，以致，《禁闭岛》公映以后，冷门唱片马勒的室内乐作品集，热销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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