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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记】师弟阿耀

 懒人阿哥 2022-02-21

师弟阿耀,比我小两岁,他是重庆人,是我在佛山访师习武时的师弟。

说是师兄,我只比他早到半天。我上午到师父的武馆,他是下午到。那时,学的是咏春拳。师父阿蔡老,佛山一带少名气,隐在民间的老拳师。我们那班教授时间三个月,只收了九个徒弟,我排第八,阿耀排第九。

阿耀早先在家曾跟他舅父练过拳,第一日开学,他对师父说他不扎马,他扎了一年马看到扎马就怕了。他缠着师父要他教他成龙李连杰那种功夫。

那天,师父没理他,而是对大家说,练拳不练功,到头一身空。扎马步是基础功夫,扎马练的是下盘的功夫,有人说却怕了。练功夫讲究的是上下合一的,你下盘功夫不扎实,练的也是花拳绣腿。电影中李连杰、成龙的功夫那是表演,是经过排练的。李连杰不扎马哪来今天的一身好功夫。

阿耀心里还是不服气,但师父的话不得不听,憋着一股气扎马、练梅花桩,都有一种狠劲。

他人聪明,师父特喜欢他。每一招每一式,师父教的每个动作都学得非常标准。每次师兄弟在练功,他一会说这个出拳的高度高或低,一会说那个腿踢低了。

他练功时,拳、腿的劲头特别大特别狠。眼睛一翻就一个动作。每出一拳踢出去一脚总是“呀咂”尖吼一声。

练梅花桩时,把武馆里的梅花桩打烂。沙袋也被他踢破几个。师父说他发神经,说他力度不懂控制,神经发作就乱来。

师兄们都笑他“失度脉”,说他那度脉发作了,练起拳就好像发疯一样,拳、掌、腿功都暗带着一股厉风。

日字冲拳他总是喜欢马步冲拳。手上功夫挑、按、冲、拦、伐,腿功正撑、侧撑,他从不按步骤来。师父总是骂他,他分辩说,练功夫是练手法和腿法,把手和脚的反应练灵活。常常拿些密诀向师父讨教。师父总是大声喝他,你学那么多想当武林盟主吗?咏春都没学好,就想当盟主?

无论师父怎么样说他,师兄怎么劝说,师弟就是不肯好好打一套咏春拳。师父说多了看惯了就随他了。

师弟喜欢喝酒,酒量不高,每次喝了酒就闯祸。

五师兄与我、师弟比较走得近,经常一起到外面喝酒。

有一晚,师弟喝了酒跟师父村里的一个后生打了起来,把那后生打成重伤。村里人围着师父的武馆,要向师弟讨说法。后来师父出面赔了钱赔礼道歉并跟村里人解释师弟神经有些问题才息事宁人。

师父曾经对我说,阿豪,你跟师弟关系比较要好,他也许会听你的话。好好劝劝他,要不以后他这样的性格会闯大祸的。

“脉”,就是神经。神经发作,阿耀就像武痴附身。

毕业那日,师父语重心长地对我们九个师兄弟说,你们同在一起学武,按旧时你们就是兄弟,以后出去大家要多联系多互相帮助。从佛山分手后,阿耀干过许多行业。给老板当过保镖干过货运。

两千年时,师弟突然失去联系了,直到2001年师父八十大寿,消声匿迹了一年的师弟,来到师父家跟我们一起为师父祝寿。

那天,师弟满脸憔悴满脸的沧桑,无论大家怎么问他这一年去了哪里他就是不肯说。

临离开师父家前,师父把我叫住塞给我一个纸袋低声说,你师弟坐了一年牢他要强不肯说,他刚出来可能身上没什么钱,你把这五千块钱给他,不要说是我给他的。你叫他以后好好做人。

在车站,我把五千块钱塞给师弟,他问我是不是师父给的,我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保重。

2004年秋季,师父去世,大师兄打电话给我说,无论怎么样也联系不上师弟。我也打了师弟两个电话都不在服务区。后来打了他老婆电话,才知道师弟又进去了。

2007年师父忌日,我提前一天到佛山,准备和大师兄他们一起拜祭师父。那晚,我和在佛山东大师兄吃饭时,大师兄说,师父其实最疼师弟最挂着师弟。

正和大师兄说着师弟的一些陈年旧事时,师弟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出来了。我告诉他明天是师父忌日。师弟沉默了一会幽幽说了一句:我明天来。

拜完师父后,师弟对大师兄说,带我去师父坟墓。

师兄弟九个去到师父坟墓,师弟默默在墓前站了一会,跪下去匍匐到师父碑前,掏出来纸巾轻轻擦拭去师父遗照的灰尘,一边擦一边哭。

我和五师兄要去拉他,大师兄拦住说,让他哭,他亏欠师父太多了。

突然师弟站起来,从身上摸出一瓶酒拧开瓶盖一口喝尽,然后对着师父的遗照说,从今以后不喝酒了。师父,你说我从来没好好打一套您教的拳,我现在打给您看,您要看好。

说完,师弟在坟墓前,师父教的八个咏春基本动作做得很慢,一边做一边喊着“问手、拍打、伐手、横肘、拿打、冲拳、箭锤、侧撑”。看到师弟这样,我们也跟着师弟动了起来……

师弟回重庆后,搞了一家物流公司,每年的秋季师父忌日都会来佛山。

前几年,师弟来中山办事,到珠海探我。他告诉我,在重庆开了一家武馆,教授咏春,有几十来个学徒。他说,学拳的人,只能靠拳头吃饭。

那次,我告诉他那五千块钱是师父给的。师弟看了我一眼说,我就猜到是。这辈子,欠师父太多,却无法报答。

壬寅年正月二十日,记于静心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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