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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鹅毛泉的女儿》武继志

 作家文坛 2022-02-22

      竹杆岭下有村子叫鹅毛泉。

  这村名儿不仅叫的轻巧,座落也轻巧,全村百户人家悬'在一条深壑的半腰,仰望缥缥,俯视缈缈,俟晨待暮,云遮雾罩,很有些仙家道境的情景。

  齐女儿就是这村的。

  相传,齐女儿的先祖是位狐女,千年修炼,终得一段姻缘。狐女化作一个村姑,日日坐在深壑的一块洁石上,眉波脉脉地绣一只荷包。

  一天,果有一牧羊后生,缓缓驱羊入壑,渐临村姑近旁。村姑故作不慎,手中那精美半工的荷包得溜溜坠下壑底,瞰视,艳艳闪现。村姑急切欲哭,央求牧羊后生代为劳取。后生答应了,攀岩拨棘,径达壑底,眼见熠熠荷包就在数步之内,趋前拾捡,倏然不见。愕然间,眼前一亮,竟有华宇高屋耸立身旁,连阁云曼,门庭宏阔,外有白石砌路,内有夹道红花。牧羊人顾盼左右,瞥见适才失落荷包的女子莲步碎摇,由里步出,笑曰,贵人不必惶然,你我天定夙缘,今时如期也。

  后生闻之,喜惬当然,遂相燕好。

  随后,便有了鹅毛泉一族齐姓人家。

  齐女儿的姑姑齐大女儿,也有一段故事流传至今。

  说是齐大女儿妙令之际,许婚待嫁,整日苦守闺中,不胜聊愁,竞然郁闷沉疴。大女儿的父母慌了,到处寻药问药,不仅不见起色,反倒卧床不起,以手捶炕,对爹娘说,我就不能见见天,?爹娘顿悟,忙托人捎話,把没过门的女婿招来。大女儿见女婿来了,坐在屋里陪爹娘说話,内心窃喜,却故意扭了脸儿,一言不发。恰时,屋外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动,大女儿对爹娘说,爹,娘,敢情是羊脱圈了,你们就不能出去看看!

  做爹娘的听明白了闺女的意思,老俩口互相看看,为了疼女儿,顾不了多少,默默退出屋外,留下女婿一人陪着大女儿。

  这时,大女儿扭过脸,把一只纤纤细手伸给女婿说,你就不能摸摸我的手烫不烫?

  女婿悚悚然握住了那想握不敢握的柔指。

  大女儿又说,你就不懂的摸摸我身上烫不烫?

  女婿战战兢兢,探手被内,拘束,不敢狂妄。

  大女儿又说,往下摸啊!

  女婿不敢造。

  大女儿嗔怒,怕啦,下面拴老虎呢?

  不料,隔墙有耳。

  二日,大女儿眉开眼笑,精神煥然。

  大女儿嫂子问道,大女儿,今儿病好了?

  好了,嫂子,咋晚身上凉湿湿儿出了一身汗,好了!

  嫂子羞辱大女儿说,大女儿,你真不知羞!

  大女儿正色反讥,你知羞,你那大娃小娃怎来的!

  后来,这事不胫而走,成了一柄笑話。——"鹅毛泉的女儿,凉湿湿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齐女儿十七岁那年,姑姑为避世人嘲笑,趁着个雾气濛濛的清晨,驴着驴,抱着孩子,丈夫赶着,一家三口出走河北。

  在齐女儿姑姑出走的第二年,日夲人就来了。

  东河南镇安着日夲人的炮楼,鹅毛泉住着八路军的老六团,其间相距不足十里,斗争形势极为严峻,日夲人常常从东河南出发,对鹅毛泉进行扫荡,想一口吃掉老六团。老六团游击游战,白天有你日夲人横行,晚上就是我老六团的天下,埋地雷,割电线,样样离不开鹅毛泉百姓的配合。

  鹅毛泉的老百姓已经习惯在刀尖上活着。

  一天,齐女儿的爹,齐三老汉从外面引回一个人,齐女儿问爹,爹,他是谁呀?

  齐三老汉一脸正色说,你女婿。

  齐女儿愣了说,爹,你胡诌啥呀!

  齐三老汉严词正色地告诉女儿说,这是抗日政府的主意,为了对付鬼子的扫荡,六团的同志们化整为零,有的入户做了人家的儿子,有的入户做了人家的侄子,爹因为有你,领回的就是你女婿了。

  齐女儿做梦都没想到凭空从天上掉下个女婿来,这让她急不得恼不来,心里不由忐忑。

  齐女儿的女婿老陈,化名刘老忠,名份是齐三老汉家的女婿,其实际是老六团的卫生队长。老陈是河北人,农家子弟出身,铡草垫圈,干啥象啥,深受齐三老俩口的喜欢。一出翁婿相会唱的滴水不漏。唯独齐女儿,性情刚烈,情态梗梗,整天脸蛋羞红,扭揑失常,从不跟老陈过一句言语,老陈在东屋,齐女儿就上了西屋,老陈入了西屋,齐女儿就出院了。

  这让老陈暗暗着急。

  一天,春光蛮好,齐三老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撵着老陈跟齐女儿一块去放羊。

  羊牧草坡,四野静谧,草青青,花妍妍,微风送着撩逗人的惬意。但齐女儿的态度仍跟在家里一样,和老陈较着劲儿的别扭。俩人共带一袋干粮,一罐净水,中午放晌时,老陈吃干粮喝水。齐女儿躲的远远的坐在一块干石头上。老陈把水和干粮送到齐女儿面前,齐女儿喝道,别过来,俺不吃不喝!

  老陈笑了,由着齐女儿的性子。

  过晌后,老陈放羊,齐女儿拔野菜。不料齐女儿脚下一不小心,脚脖一崴,哎哟一声,落入一个水灌窟窿,这窟窿说深也无妨,说浅也是上不来。

  齐女儿在窟窿里不叫不嚷,苦苦攀爬。

  老陈听到响动,忙跑过来,伸出手要拉齐女儿,齐女儿不允,摇着头连说,去去去!

  老陈无奈地只能笑,坐在窟窿边上看齐女儿如何自救。

  齐女儿苦挣无果后,老陈笑着说,不行吧?还是让我拉你吧。

  齐女沉吟片刻说,你想拉我,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陈说,好哇,你说!

  齐女儿说,小日夲倒了,你就立马离开我家!

  老陈让齐女儿的天真逗的直想大笑,忙说,我答应,我答应!

  你起誓!

  我起誓!

  老陈学着山西人的腔調说,大慈大悲的观音老母,我陈中原对天发誓,啥时打倒了小日夲,我立马离开齐老伯家,一天也不赖着,一会也不赖着……

  老陈为了应付齐女儿,信口咧咧,齐女儿听的认认真真。

  说話间,秋分过了。

  那天,天刚乍亮,街上突然鸡飞狗叫,皮鞋铿厉,东河南炮楼的鬼子汉奸又把鹅毛泉包围了。

  齐三老汉一家刚起来,汉奸就来打门,把门捶的山响。

  咚冬咚,咚咚咚!

  开门,开门开门!汉奸吆喝。

  齐女儿和娘偎在一起,说害怕也害怕,说镇静也鎮静,一个女儿家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心里不能没点盘算。齐女儿早就有了老主意,能活尽可能活下去,万一有过不去的坎儿,要死就给死呗!

  齐女儿看见爹要去开门,心不由跳的咚嚓咚嚓的。老陈做个手势,爹站住了,老陈要去开门,齐女儿的心还是跳的咚嚓咚嚓的。

  老陈打哈欠揉眼窝,上前把门闩拉开,门扇一豁,憋框挤进七八个日夲人,还有两个汉奸,一个操浑源腔,一个嚷广灵调,都是傍灵丘边的祸害。

  老陈年轻力壮,首先当院被控,前胸后背被几把刺刀紧逼,另有一柄东洋刀搁在老陈脖劲,霍霍欲动。

  一个手腕瘦的跟麻秸杆一样的日夲人控着刀,一双贼亮的小眼盯着老陈。

  在日夲人面前汉奸最有能耐。广灵調诈唬说,我们知道你是八路军,你跑不了了。

  老陈平静地说,我不是八路军,我是老人家的女婿。

  老陈又一指齐女儿说,那是我媳妇。

  齐三老汉也在一旁说,他真是我家女婿。

  广灵调一扭脸,对齐三老汉骂道,用你多咀,老鸡巴操的!

  广灵调跟齐三老汉恼了,梗着脖上青筋,走到齐三老汉面前,一把拎住衣领,凶恨地说,你哄谁,你哄日夲人可以,你哄爷哄不了!

  齐三老汉仍坚持说,他真是我家女婿。

  广灵调问,你女婿叫啥名儿!

  齐老汉回答,叫刘老忠。

  多大岁数?

  二十八。

  干啥为生?

  当木匠过日子。

  齐三老汉问一句答一句,脸色平静。

  广灵調旋即又把老陈拉在一旁对质,俩人口径一致,豪无破绽。

  广灵调眨巴眨巴眼皮,脸上皮肉蔫着一层无能。

  浑源腔的汉奸上前逞能,喊喝老陈脱袄,脱鞋,一双狗眼上下认真打量老陈的肩头,脚板,还有胳肘,眼珠白了转黑,黑了转白,也没转出个名堂。浑源腔又一把把老陈扯到一边,说,来来来,你是木匠,取你的家伙什儿来。

  老陈找出手锯,浑源腔扔过一块料。

  老陈说,那我给你做个板凳?

  浑源腔不耐烦地说,不用耍白皮,拉拉拉,拉成正四溜。

  老陈抄起家伙,手法娴熟地嚓嚓几下,四溜周正的木条放在汉奸日夲人眼前。日夲人看都不看,有的还把枪上了肩,还有一个生了闲心,溜达到西屋檐下,那里有齐女儿栽下的一丛秋菊,正开的热闹,那个日夲人上前折下一朵,放在一张瘦脸上嗅着。

  浑源腔广灵调再无计媒可施,怯怯地看了看他那个挎东洋刀的爷爷,他日夲人爷爷的麻秸杆手腕不满意地甩了甩,甩的两个家伙头碰头又是一阵嘀咕。

  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终于盘谋出一个损招。

  广灵调一双狗眼盯上了齐女儿。

  齐女儿出人意料地坦然。广灵调不怀好意地问齐女儿,他是你男人?

  齐女儿咬着咀唇,微微颔颏。

  浑源腔说,既是你男人,你上炕跟他睡一觉,让我们看看。

  齐女儿用锐锐的目光戳了浑源腔一眼。

  旁边广灵调凶神恶煞地说,脱衣服,上炕!

  齐女儿翘腿上炕,从容地解扣子,松裤带,……即刻一尊玉石般的身子呈于爹娘,丈夫,还有一帮畜生面前,拉一床被子,躺在炕上,一切动作做的似无他

  人。

  老陈感到脸皮下有一层不易觉察的火烫。

  广灵調一旁满脸下作,推一把发痴的老陈说,脱衣服吧,让你办好事呢!老陈也是从容宽衣解带,从容钻入齐女儿的被窝,两个年青人相拥相抱,伊然一对小夫妻。

  广灵调浑源腔眼对眼,失败地吐吐舌头。

  日夲人一阵狂笑之后,互相搭背拖枪,挤着蛋儿从门框出去了。

  待汉奸鬼子脚步远去,齐三老汉才晓得背过身去。老陈一个蹦儿跳起来,穿好衣服,长跪于两位老人面前,深愧无语。齐女儿拉紧被子,蒙了头,嘤嘤啜泣,说啥也不起了!

  齐三老汉仰天长叹,跟老伴一商量,既然这俩孩子已被逼到这份儿上,还能说啥呢!

  齐三老汉对老陈说,孩子,你说怎办?你要不嫌弃齐女儿,你,你就认下你这个媳妇吧!

  老陈跪地,話语哽咽,说:大伯大娘,你们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还能说啥呢……

  老陈与齐女儿虽已是父母认定的夫妻,但缘份仅限于生死一瞬间。

  没隔几日,部队夜里一声集合,老六团开拔了。

  老陈一走,经春到夏,流秋再冬,竟没了老陈的消息。

  齐女儿既是老陈的人了,齐女儿就一心一意等老陈回来。

  小日夲投降了,太原府也解放了。

  齐女儿喜滋滋地盼老陈回来。

  还是等不到人影儿。

  抗美援朝胜利了,齐女喜滋滋地盼望老陈回来。

  还是不见老陈的影子。

  时日至今,齐女儿已是九旬老人,满头幡发,精神矍铄,常坐在年轻媳妇伙里,给她们讲老陈的故事。说老陈迟早是要回鹅毛泉娶她的!年轻媳妇们互相挤个眼神,宽慰齐女说,老姑啊,你心宽宽地话哇,你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作者简介武继志,男,山西省灵邱县退休干部,中专文化1949年出生,当过煤矿工,砖瓦工,乡镇医院会计,乡政府秘书,是大同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山西文学》《北岳》《草原》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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