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老家,在那个鲁东南小小的山村里,冬至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冬闲”。 我是向来不知道这个“冬闲”称呼的由来,便是今日也不甚明晰。 但“冬闲”这一日的回忆,却还是恍如昨日。
鸡鸣尽,炊烟起,踩着冬的寒气,三五乡邻见:“冬闲啦,好包饺子吃了。”“嗯嗯,二叔没有多割点肉,好好改善改善生活?”“多少,是吧……”“端了冬闲碗,一天长一线啦。”“以后天就慢慢长啦。”
村里的老人们一定会念叨:今天那,有钱人吃一晚上,没钱人冻一晚上喽。也会说些冬闲天气晴,来年果木成之类的俗语。人人嘴里的白气儿哈哈的喷着。 那时的天儿,真冷。 冬闲的重头戏,就是那顿饺子。 这顿饺子在老家是中午吃的,这天包好的饺子要先去做供品上坟用,纪念一下过世的祖宗:烧点纸点根香祭上三碗水饺,尽尽后辈人的心。上坟回来的饺子才是一家人的凡间美味。
鲁地有句话:“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冬至的这顿饺子,已经想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了。 吃罢早饭,一家人就挽挽袖子准备下手干活了。
“想吃饺子先和面,放面放水竹筷拌;不想破皮放鸡蛋,要想面软放点盐……”孩子围在母亲的身边,帮忙端水,挖面,听着母亲包饺子的小窍门。
案板上,父亲剁馅:刀光闪闪,上下翻飞,力道均匀,肉菜很快就成了大小合适的馅儿了。其实,这活不好干:劲太大,刀都嵌进案板里了;太轻,剁不烂馅儿;不会收拢,很快就把馅儿溅的到处都是……孩子们也会要求剁上几刀:武松打虎的架势,咬牙瞪目的表情,引得大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拌馅的拌馅儿,擀皮儿的擀皮儿,烧火的烧火,全家人热热闹闹的齐上阵。吃饺子吃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要的就是这个烟火味儿。
水开了,细小的浪花一朵朵调皮的蹦跳着,白生生的饺子下锅来了,一只只先潜水后浮身上扬,拥挤在开水里,相互蹭呀蹭。 那时的饺子出场,自带炫目高光。因为它是在农家的饭桌上轻易不露面儿的嘛,格外招人稀罕。 上坟归来,饺子回回锅,轮到我们上场喽。 父亲还弄了一酒盅地瓜烧:“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母亲嫌弃:“ 臭摆摆!” 母亲总是在收拾一圈儿,最后一个坐上饭桌儿:“吃吧,吃吧,冬闲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多吃点儿,省得冻掉了耳朵。” 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烫烫地饺子我来喽!
面皮儿里菜肉痴缠的鲜美,那滋味儿一入口,便有天长地久的属性。巧手的母亲偶尔也在这顿还算丰盛的饺子里塞上点甜枣花生半颗栗子,吃到的人自然是知道:希望这日子更甜更顺,更有盼头吧。
桌上的父亲更多的是在念叨:“交九啦,进九啦,来冷天儿啦。要是下几场厚雪,地里的麦子就好盖被睡觉了。” 母亲还在说老辈人传下来的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小时候是不关心这些的。美味的饺子才是眼前最大的诱惑。 一番狼吞虎咽,一番风卷残云,一番酒足饭饱。饭后来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那叫个舒坦。
连饱嗝里都带着满意的笑音,小屋里塞满大人孩子的欢颜与笑语。 矮趴趴的房子,腾腾的热气,烫烫的饺子,闹闹的孩子……为清贫清苦清寒的岁月增加了亮色和希望。
一顿饺子,开启冬日里的暖意:母亲念着一家人的寒暖,父亲念着一家人的生计,孩子念着还有几个节日可以吃顿丰盛的饭食。人人笑容都醇厚真实了很多。
冬闲至,阳气生,是个大吉的日子,眨一眨眼,春天就等在前边。 年龄大了,才知道:家中平常饭,胜过百食坊。千家有千味,各味入各心。 那一顿饺子,小时暖身大时暖心呀。
郑丽丽,日照市五莲县街头镇初级中学语文教师,日照市作家协会会员,五莲县诗词学会理事,日照市第十八届人大代表。在多家平台和纸媒发表文章几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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