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早晨，无意间掏出了去年看过的一本小说，秋微的《再见，少年》。杨震宇——一个真正的传道授业者——这个极有个性的青年教师形象一下子灌满了我的胸膛。于是，忍不住随手翻了其中一个小节，说的是“原谅”。书中说：“这世上唯一的放下叫作原谅，原谅是一个人对自己最初的接受，原谅也是一个人对这个外部世界最基础的爱。” 昨夜，是一夜的雨；早晨依稀还在下着，端着书，感受着雨夏特有的温凉。这“原谅”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李寻欢，都说他是古龙自己形象的延伸，一个完美化身。但我却始终认为，他们都是需要自己原谅自己的人。当年十分着迷古龙的小说，着迷于他笔下所呈现的才思、简洁美丽的语言、独特的人性思考、姑娘的美丽。至今，对他的作品，还是十分喜欢。 下面是自己旧日看完《多情剑客无情剑》时，写下的对他，对“原谅”的理解。 原谅自己岂非与原谅他人同等重要 李寻欢失笑道：“梅大先生也休要怪他，酒瘾发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的确不好受。”
梅大先生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
李寻欢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
梅大先生笑道：“好好好，骑鹤，先莫洗梅花，快去将那两坛已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取出，请李探花品尝品尝。”
他含笑揖客，又道：“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在下这两坛酒窖藏二十年，为的就是要留着款待李兄这样的大名士。”
梅二先生道：“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莫说不肯以酒相待，简直连壶醋都没有，只不过，李兄此来，却并非来喝酒的。”
梅大先生只瞧了李寻欢一眼，就笑道：“寒鸡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李兄只管开怀畅饮，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
草堂中自然精雅，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也极香洌。
酒过三巡，梅大先生忽然道：“据说大内所藏的'清明上河图’，亦为膺品，真品却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
李寻欢这才知道他伯阖待客，其意在此，笑道：“这话倒也不假。”
梅大先生大喜道：“李兄若肯将之借来一观，在下感激不尽。”
李寻欢道：“梅大先生既然有意，在下岂有不肯之理？只可惜，在下也是个败家子，十年前便已将家财荡尽，连这幅画也早已送人了。”
梅大先生坐在那里，连动都不会动了，看来就像是被人用棍子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不住喃喃道：“可惜，可惜，可惜……”
他一连说了十几声可惜，忽然站起来，走了进去，大声道：“骑鹤，快将剩下的酒再藏起来，李探花已喝够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没有'清明上河图’，就没有酒喝了么？”
梅大先生冷冷道：“我这酒本来就不是请人喝的。”
李寻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觉得这人虽然又孤僻，又小气，但率性天真，至少不是个伪君子。
虬髯大汉却已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喝道：“没有'清明上河图’，连解药也没有了么？”
这一声大喝，震得屋顶都几乎飞了起来。
梅大先生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连酒都没有了，哪有什么解药？”
虬髯大汉勃然大怒，似乎就想扑过去。
李寻欢却拦住了他，淡淡道：“梅大先生与我们素不相识，本来就不是定要将解药送给我们的，我已叨扰了人家的美酒，怎可再对主人无礼。”
虬髯大汉嗄声道：“可是少爷你……你……”
李寻欢挥了挥手，长揖笑道：“恨未逢君有尽时，在下等就此别过。”
谁知梅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来，道：“你不要解药了？”
李寻欢道：“物各有主，在下从来不愿强求。”
梅大先生道：“你可知道若没有解药，你的命也没有了么？”
李寻欢微笑道：“生死有命，在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
梅大先生瞪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连'清明上河图’都舍得送人，何况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倒也天下少有，天下少有……”
他忽又大声道：“骑鹤，再把酒端出来。”
虬髯大汉又惊又喜，道：“解药呢？”
梅大先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了酒，还会没有解药？”
看完整篇，只在开篇不久发现这一处是可以令我笑出声来，而这也是源于梅大率真的小气，小气的率真。而对李寻欢的观察就像是一次潜水冒险。开始时兴奋地一个猛子急速扎下，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新奇和美妙，随着潜入深度的加深，压抑和窒息的感觉也随之变得厚重，于是便挣扎着往上游，渐渐的开始舒服，开始看到不一样的景色，最后是在一束束光柱的指引中浮出水面，仰头微笑。
他的出场便是痛苦且寂寞的，无垠的白雪上印着仅有的两条车辙和一排脚印，他坐在马车里雕刻着回忆——林诗音的木雕，刚一雕好便跳下，埋入深雪，如此重复。漫长的时间里，他就这样不停的回忆，又不停的埋葬。而扎在他心上的那把刀却在一次又一次雕琢中被磨砺得锋利无比。怪不得古龙要叫他作寻欢，他的生命里那里还有欢。 他是一个拥有绝对魅力和胸怀的人。在面对死亡时能像端起酒杯时那般安静和温柔；在宽恕仇人时比父母原谅孩子还要迅速；对朋友的信任和理解就像他飞刀的速度，是绝对的。他于一切事都看得十分透彻，唯独这个情字，另他日夜煎熬。没有人知道，除了阿飞，铁传甲和后来的孙小红。直到中篇古龙才借阿飞之口点出“不公道，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另他报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而阿飞这话却不全是为他而说。他到底有多痛苦，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却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因为在爱情面前，若有人要牺牲自己而退出时，就必定至少有一人要痛苦终身。他没想到的是，何止他一人。错的开始是他，错的延续却不能只怪他一人。可他始终是无法原谅自己了。
他沉浸在了酒的世界里，在经历了兄弟的谋害，阿飞和铁剑的情义，孙小红的热情和勇敢后他才终于在故事快结尾时说出“一个人一生中只要铸下一件无法弥补的大错，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这一生都要为这件事负疚，就算别人已经原谅了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那种感觉才是真的可怕。”这是第一次，他说出自己的痛苦。
直到最后，他与上官金虹经历的一场生死决斗。在真正的死亡的边缘走过，他才彻底的放下，牵起孙小红的手去送阿飞。这放下，是对自己的原谅。 李寻欢，终于还是寻到了。
我想，若想寻得快乐，原谅自己岂非与原谅他人同等重要。 
浅雨不知愁，独立孤舟，饮不尽杯中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