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瀚和一支红军游击队的陨落

徐润秋nlxepzt1 202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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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前的红军

说起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事，多会想到陈毅险些被游击队司令谭余保当叛徒枪杀，实惊一场，幸运为共和国留得元帅性命。如果说陈毅此番历险，还不足以让你领会绝境求生的红军游击队对国民党军的仇恨，对叛徒的仇恨，那就来再听听杨文瀚的故事，一曲悲歌飘落。

杨文瀚

杨文瀚在百度的词条简短得不可思议：

杨文瀚（革命烈士）

杨文翰（1897年-1943），男，江西省弋阳县人。

生前为赣东北游击队大队长，1943年因叛徒出卖被捕在县城被敌人杀害。

哪一个革命烈士的介绍也没有这么简短过。其事迹若是不可考又怎么可能称革命烈士！其实是他的事迹若摆上去会容易叫现在的人疑惑：这杀害同志的人怎么能称革命烈士？现在的人不在那历史的氛围中，很难理解那特定的历史情境。当然，历史氛围也好，历史情境也好，不能完全解脱罪责。杨文瀚的往事，是令人痛惜的往事。须得反复掂量，结论是：他是革命者！即使是在最后的迷途。

把杨文瀚的往事填充，是对中国革命史的丰满。我们太缺少对于血雨腥风的感知。非觉得我感知多深，而是我在研读史料时不断地加深着这种感知，愿把这感知分享诸君。

红军长征起始于1934年的10月，主力红军西征，方志敏、刘畴西率红十军团北征，实现声东而奔西的战略意图。1935年1月，红十军团遭遇惨败，方志敏、刘畴西等领导人被俘。闽浙赣省委本在弋阳磨盘山一带等候红十军团回师，闻听此消息，当即将所属武装力量分散成三部分打游击。省委书记关英直接领导红军独立团和直属游击大队。对于敌人无数倍于己的情势，对于游击战，力量无疑还是过于集中。时任苏区葛源区委书记的杨文瀚跟随关英左右，并不是重要的角色。

被俘的红十军团领导人，中为方志敏。

红军游击队

跟随关英打游击的日子里，杨文瀚充分地领教了关英瞎指挥给队伍带来的惨重损失。部队驻扎地要筑碉堡，敌人包围上来不顾敌众我寡，死硬地对抗。弹尽粮绝，强令部队冲向前去与敌人拼刺刀。而后关英又亲率独立团，攻入浙江，要与粟裕部取得联系，结果被十倍于己的敌军包围，军区司令员唐在刚战死，军区参谋长邹琦被俘就义，八、九百人的独立团伤亡殆尽，关英只身突出突围。关英的瞎指挥以及给队伍带来的惨重损失，在杨文瀚那无疑是愤怒的。也幸好关英没有联络到粟裕部，否则说不定也会拖累到粟裕部，毕竟他的身份在那。解放战争粟裕指挥淮海战役，指挥大兵团战役，其实红军三年游击战粟裕统率红十军团残部，孤旅求生，展现的是游击才干。

这杨文瀚本可以成为粟裕般的人物。

1936年农历6月，几股小游击队汇合，组建了赣东北游击大队。有杨文瀚是游击队宣传部长的说法，我怀疑应该是省委宣传部长。游击队司令和政委去寻找独立团，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独立团已经覆没。后来组织部长也走了，我深度怀疑这组织部长是省委组织部长。剩下最大的官就是杨文瀚了，他独撑危局。此时所谓游击大队只剩下30多人。从这时起，杨文瀚的游击才干开始显露出来。这境遇，和粟裕很接近。

随着赣东北特委书记余金德等同志的被捕牺牲，游击队便与组织彻底失去了联系。杨文瀚是这队伍的魂了，倘若他有动摇，恐怕这队伍就没了。这些同志，是寒夜中的火种，他珍惜着。队伍首先是存在着，方能继续战斗，为牺牲的同志复仇。

红军长征后，沦陷的苏区成人间地狱。国民党特务组织蓝衣社到处组建别动队，更是对苏区共产党人及无辜百姓肆意屠戮的急先锋，手段极为残忍，如挖心、剥皮、肢解、分尸、刀砍、碎割、悬梁、火烧、活埋、挖眼睛、割耳朵、穿铁丝、割舌头、破肚取肠、割乳挖胸、沉潭落井、钉丁字架等数十种酷刑。你能想到的酷刑他们都用上了，你没想到的酷刑他们也用上了。从3岁孩童到80岁老人，均不能幸免。有的婴儿被蒋军抓住两条小脚，活活撕成两半。有的革命群众被蒋军用烧红的铁盒罩在头上活活烧死。有的妇女被轮奸割乳，凌辱而死。国民党叫嚣的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在闽西的连城、江西的兴国等县，仅三年时间就变成了几乎没有男人的县。国民党的数字：在红军长征后的三年中消灭了100多万江西“赤色”分子！

杨文瀚和他的游击队就是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中生存并战斗。绝不轻易出击，出击便是迅猛的一扑，必有所获。常常选定的是一个班规模的敌军为目标，在这局部在这一个时间己方的力量数倍于敌。打完迅速打扫战场而后风一样地飘忽而去。敌人大队人马赶至，只能面对大山无计。

他们隐匿于深山老林，吃野菜，睡树枝茅草临时搭起的棚子。对于敌人，他们宛如空气，明明存在着，可是又摸不着，看不见。

到1937年国共第二次合作全民抗战之际，杨文瀚领导的游击队发展到500余人，外围地下党400余人。

杨文瀚并非胸无大义。西安事变后的1937年2月，国共正商谈第二次合作之际，国民党派人上山邀请杨文瀚下山商谈国共合作，他半信半疑。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才听说西安事变，心生奔赴抗日战场的渴望。但他谨慎地派先头部队下山，结果被伏击，损失了十几名游击队员。杨文瀚狂怒，对部下嚷：“以后不管什么人来都不听，就等红军大部队来再下山！”一朝被蛇咬，再见绳头就跳脚认定是毒蛇！

国共商谈合作之际，被蛇咬的不光是杨文瀚红军游击队。

1937年5月，国民党对赣北红军游击队发动围剿，游击队政委喻照光牺牲，敌人将其首级悬挂闹市。

1937年7月间，闽南红军游击队近千人在漳浦“点编”时，被国民党驻军157师缴械，领导人被捕……

1937年8月，国共达成协议，将在陕北的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之际，国民党江西省保安队修水中队长饶东黎，假借给游击队“送粮”之名偷袭游击队……

讲杨文瀚的故事，不能孤立地讲，如果不能对当时杨文瀚所在的历史情境有深刻的认识，便不能理解杨文瀚，便不知其所以然。其实讲所有革命者的故事，都不能孤立地讲。在南方，首先是国民党顽固派对红军依然充满仇恨，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且有诸多绝不手软的行动。

1937年9月下旬，中共南方游击区领导人项英赶赴南昌，就游击队改编事宜与国民党谈判，双方达成协议：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抗日义勇军，国民党军队从各游击区撤退，在南昌设红军游击队改编总接洽处。后来随着叶挺的出现，才确定红军游击队改编后的番号是——新四军。

等待改编的红军游击队

版画：南昌新四军军部

红军游击队改编紧锣密鼓展开。项英向各游击队派去了联络员，传达党的指示。令人万分震惊、痛心疾首、唏嘘不已的一幕幕出现。

湘鄂赣军区红16师政委明安楼前往赣北刘为泗所领导的游击队联络改编事宜，明安楼身穿国民党军装，刘为泗认定明安楼是叛徒，将其枪毙。好在刘为泗后来搞明白了山外形势的巨变，率部接受改编，奔赴抗日战场。

项英起先派往湘赣游击区谭余保部的联络员被当做叛徒枪杀。随后陈毅亲往谭余保部，呈上项英亲笔信，也被视为叛徒捆绑起来要枪决。危急关头陈毅破口大骂，骂到痛处，令谭余保冷静下来，派人下山核实，终于搞明白了山外形势的巨变，率部接受改编。

而杨文瀚拒认山外形势的巨变，一错再错。1937年9月，县委书记李春望等2人上山联络，被杨文瀚下令枪杀。1937年11月，一位姓邹的区委书记上山联络，又被枪杀。1937年12月，区委书记余明兴上山联络，又被枪杀。大山深处处决“叛徒”的枪声连连响起。

党组织找到杨文瀚的妻子王荣真，派她上山，以为能取信于杨文瀚。结果王荣真一道明来意，杨文瀚便拔枪相向，斥责妻子做了可耻的叛徒，要枪毙，幸得身旁同志拦阻。但是王荣还是被看管起来。

说服杨文瀚部改编，成新四军驻赣办事处攻坚项目。办事处主任黄道想到一位合适的人选再前往杨文瀚部。

话说当初关英只身突出国民党军包围圈后，以上海客商的名义，在玉山开了榨油坊，捕捉与组织取得联系的时机。闻听红军南方游击队陆续改编为新四军，他变卖油坊，赶到南昌找到了党组织。

黄道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刚刚归队的关英，他可是杨文瀚的老上级哦。

关英前往杨文瀚部的时候，已经是1938年的5月。这时他刚与战乱时分离的妻子重逢，他上路前还告诉妻子一两日便会回来。殊不知，与妻重逢时，却是与妻诀别时。他以为，他会轻松地完成任务归来。黄道也以为，关英会马到成功。杨文瀚部开往抗战前线必是虎狼之师！迷途而返，虽晚可期！

途中，关英受到国民党县、区当局的热情款待，无疑关英的行动是明示给国民党当局的，以避免杨文瀚部接受改编时与国民党武装发生不测。在葛源，关英还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抗日统一战线。其实关英未到山上，他的动向早由杨文瀚所排布的地下党报告到杨文瀚处。人未到，消息先到。人未到，杨文瀚那已经是先自疑心关英是叛徒，国民党当局对关英的热情接待在杨文瀚看来，那是与国民党方面勾连，宣传统一战线是迷惑人心。

老领导老部下磨盘山咋相逢，杨文瀚初始是不动声色的，要且看关英如何表演。笋烧肉、野鸡炖蘑菇款待，其实关英再愚笨也能感觉到杨文瀚热情的表面遮掩着冰冷。而关英对游击队的嘘寒问暖在杨文瀚那都是探虚实别有用心。一餐好饭，却是双方在周旋中。既然能与自己周旋，关英觉得在杨文瀚那自己这老领导还是有几分威望在的，这就好。

餐后关英亮底牌：“你应下山实行国共合作，共同抗日！”

杨文瀚冷冷地回答：“你讲的话我不相信！以前都没听说国共合作，我们和他们拼死拼活地打了十多年，现在哪有国共合作的条件？实在要我下山改编，我得将全部人马调来开个会，问大家同意不同意！”

其实杨文瀚也是给关英设局：如果关英是叛徒，必串通国民党欲全歼游击队！其实杨文瀚并没有把话说死，并没有死死认定老领导是叛徒立即就下手，浴血奋战的情谊并没有一笔勾销。他要关英在山上住几天再回去复命，两眼紧盯关英，看关英作何反应。

关英要立即下山复命，其实是要强令杨文瀚随其下山接受改编。关英又犯急躁的老毛病。倘若留下做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给杨文瀚派人了解山外形势巨变的时间，可能会让杨文瀚部迷途知返。这长期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游击队，是在血雨腥风中存续下来，怎么能靠三言两语解决问题呢？

杨文瀚怒火爆发，痛斥关英串通国民党，在山下布好埋伏就等他杨文瀚往里钻！一摆手：“拿下！”就上前了手下，将关英一行拿下。就搜身，在关英身上搜出了一枚金戒指和200元钞票。杨文瀚瞧着冷笑，认定是国民党收买关英的赃物，也不合计合计关英在国民党那的身价怎么能是这些！

杨文瀚：“你叛变了，难道还叫我叛变？要不就把我消灭？我绝不上当！也不下山去接受什么改编！”

关英火冒万丈：“你粗暴！破坏党的组织纪律！这些钱款，是党组织给我的活动经费！”

杨文瀚听不进去这些，对关英动刑，逼迫其承认叛徒身份，交代受何人指使上山。关英怒骂杨文瀚，刑罚越加重，骂声越高、越烈。

狂怒中的杨文瀚切齿吼出：“枪毙！”

枪声中，关英一行四人倒在血泊。枪声中大山都颤栗。

关英没有给自己留冷静下来的机会。

冷静下来的杨文瀚回想关英对自己的痛骂，也开始疑惑。他派人到南昌新四军办事处了解情况，接待的同志说：“杀了关英，这不好。这是党内的事，要负责任的。你们是应该下山！”走得太远了，组织是痛心疾首的。

八路军、新四军奔赴抗战前线。杨文瀚再偏执，也会逐渐接受山外形势巨变的事实，要害是：他有没有勇气面对组织的处罚。

山下的村庄，党组织开会，杨文瀚布设的党组织也别邀请参加。杨文瀚的同志依然被组织当做同志。再没有发生与杨文瀚接触的同志被杀事件。他念叨的是：“我要见到红军大部队才下山！”可红军大部队早变成八路军、新四军！他的念叨仅仅是不敢下山的托词而已。

在战争时期，错误的代价往往是血的代价！

1938年底，国民党正规军和民团武装万余人重重包围不足500人的杨文瀚游击队。1939年3月，杨部遭遇国民党军伏击，突围的60余人在大山中东奔西突，居无定所，吃无着落，艰难求生。1943年3月，再遭伏击，减员至20余人。叛徒带领国民党军将杨文瀚等6人包围，杨文瀚翻下山崖逃脱。而后他买枪要再组游击队，遭举报，被民团捕获。10月，在弋阳被国民党当局杀害。

至此，这支红军游击队一曲悲歌陨落。

在新中国，将杨文瀚评定为革命烈士无疑是艰难的决定。倘若不深入那历史的氛围那历史的情境，你便无法理解杨文瀚和他的游击队。弋阳革命纪念馆，杨文瀚和被他误杀的关英画像并排张挂，向今人讲述着中国革命史悲壮的一幕。

令人唏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