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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文章专栏ll杜保刚《姐姐》

 江月之声 20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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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口气读完《姐姐》一文,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由于疾病,姐姐一生都生活在四岁的光阴里,她的生与死,好像和这个世界无关,但她的存在,又成为映照世界的一面镜子。

作者杜保刚先生,中国甲骨文书法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其创作颇丰,作品在国家级、省级比赛中多次获奖。

本期特约专栏作者:杜保刚

姐姐

姐姐是我伯父家的堂姐,比我大一岁。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是在今年大年初一。给大哥打电话的时候,问姐姐怎么样了?大哥平静地说她走的,是在大伯去世两个多月后跟随走了,享年五十一岁。

姐姐去世,家里的亲戚,大哥谁也没说,一是不在一个城市,怕多有打扰,二是对于他人,姐姐一点也不重要吧。她的生与死,除了父母,没人会多关注,那么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发生。

姐姐出生于1969年,是大伯家兄弟姊妹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患有先天“唐氏综合症”,是染色体异常疾病,先天愚型。小眼睛,大脑门,长了一张唐氏患者的国际统一脸,但伯父待她若掌上明珠,疼爱有加。小时候还不太明显,后来慢慢显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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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胆小,不爱说话,说话也是轻声慢语。小时候我常问她,我是谁?她要么说出我的名字,要么说成哥哥。这个问题一直问了她三十多年,有时候她笑了,我们也笑了。她吃饭怕烧,喝水怕烫,知道吹一吹再吃。姐姐四五岁以后身体便停止了生长,个子不长了,心智也不再发育,她的智力永远停在了一个四岁儿童的水平,还长了一张永恒的儿童脸,以至于几十年连牙齿也没有换过。她走路小心,喜欢低着头,像是怕踩了蚂蚁,遇到陌生的环境或陌生人会害怕,常常会低着头却又用眼光向上翻去看别人,她害怕时会靠在伯父身边说害怕,大伯总会笑着抚摸着她的头说不怕不怕,这个是谁,这是哪里,她会重复说不怕,不怕。

她很安静,从不大声哭闹,也不会主动给别人找麻烦,仿佛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时常让我们忽略她的存在,但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别人的麻烦。印象中的两个哥哥婚事上,别人知道家里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傻妹妹时,还是增添了不利因素。姐姐二十多岁时,家里好像也曾考虑过给她找个婆家,最终还是因为她的病况难以对上合适人家,更主要还是伯父母担心嫁出去生活得不到妥善照顾,怕女儿受罪而做罢,她就这么一天天地在父母的呵护下傻傻的活着,成了伯父永远长不大的小棉袄。

那些年,我们也都在心理上把她当成小孩子,适应了这种状态。只是岁月从不曾为谁停留,我们都渐渐长大,求学工作,成家立业,为家庭理想而奔波,姐姐好像从我们的生活中隐退了,成年累月也不会想起她。只有春节去给伯父拜年时,才又见面。她还是她,任凭世界风云变换,姐姐依然心静如水。我们心里都知道,姐姐的岁月静好源于父母无私的爱。记得我在中国美术馆看十三届全画美展时,有一幅连环画吸引了我,题目叫《我的姐姐》。阳光下,也是一个唐氏症的胖胖的姐姐,躺在父亲的怀中甜甜的睡去,窗外是茂盛的绿草地,飞翔的小鸟,那份安宁祥和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画面。我站在画前驻足良久,突然无由地流下了眼泪,我从画中看到了日渐年迈的伯父和依然幼稚的姐姐。——这世上任何的爱与付出都是要回报的,除了父母。

姐姐是没有错的,有时我都不敢直视她纯真的眼神。父母有错吗?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聪明健康呢?错只在上帝的疏漏,忘记打开姐姐智慧的窗。后来,病重的伯母信奉了主,弥留之际,放心不下的还是姐姐。我想她见到上帝的第一句话便是乞求万能的主去眷顾自己不幸的女儿。伯母心有归属,走的安祥。而坐在一旁的姐姐只说了句“娘睡了”。

姐姐不懂我们的世界,而我们也难以窥见她的内心世界,相信她的世界一定没有名利,没有虚荣,更没有妒忌和欺骗,她敬畏万物,与人友善,信赖亲情,心无杂念,直指佛性,永存一颗童心,她的世界只有父母和亲人。

我们常思考人生的意义,那么姐姐的人生意义又在哪里呢?她的人生还有意义吗?我想她的意义,对我而言就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人性中至善至恶的点,无论你对她疼爱、呵护、关心、帮助还是冷漠、怨恨、欺负甚至伤害,她都不设防,她都接受,她就是我们自己纯真、幼稚、良善、弱小的童年,面对她时,我可以看见自己几十年里,心灵的航道偏离了本真到底有多远。

姐姐的病在身上,我们的病在心里。

姐姐是不幸的,毕竟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成为一个傻子呢?比姐姐更不幸的其实是她的父母和家人,她毕竟是父母需要照顾一生的至亲骨肉。伯母去世后的十几年,伯父与姐姐相依为命。光阴易逝,伯父年迈,照顾姐姐的任务就无可选择的落在了大哥大嫂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真应了那句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老话。多年来我对兄嫂敬重有加,因为我知道,他们付出的精力、时间、耐心都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个中艰幸和无奈,非亲历不可感同身受。

姐姐名叫保平,保护的保,平安的平,姐姐一生都是在父母家人的保护下平安度过。但细想起来,伯父晚年因为姐姐常伴身边,少了孤独寂寞,多了牵挂不舍,平添了许多慰藉。伯父九十岁高龄寿终正寝,姐姐的作用,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保护”呢?

没有人会想到,在伯父去世后,姐姐就不再说话,也不再怎么吃饭,据嫂子说,饭喂到嘴里,她会吐出来,短短两个月后,姐姐也追随去了。我们无法揣摩姐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应该就是心灵感应吧。也许她担心伯父在天上会对她不舍,也许她对现实世界再无眷恋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而姐姐无疑是最痴情的那一个,乃至于投胎转世都没有醒来。她用一生的呆呆傻傻赢得了父亲永恒的爱,也用呆呆傻傻的一生来依赖、纠缠、陪伴父亲,有欢笑,有烦恼,有欣慰,也有遗憾,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爱呢?

姐姐走后,当地的好事者给介绍了一门阴亲,落后的风俗习惯支配下,兄嫂做主把她远嫁到了山西某地,闻听此信,心中五味杂陈,不为其他,只念她生性胆小愚顿,无人怜惜,从此山高路远,骨肉分离。愿她与父母在天上也能团圆相聚,一如她的名字:保平,永保平安,保平永安。

【备注】文中绘画作品及摄影均为作者提供,在此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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