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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毛巾“情结”

 犁城文学小编 2022-02-26

我在“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曾经遇到过一个问题,并为此很是烦恼了一段时间。

那时我们经常去附近临盘油田的内部澡堂洗澡,油田的职工家属肯定不喜欢我们,也说不上讨厌,大家互不干涉。可惜好景不长,在出现了几次村里人偷衣服事件之后,我们这些农村人终于被厌弃,再去洗澡常常被拒之门外,有时候洗着洗着遭到女管理员的驱逐。这我能理解,谁让有些人不争气呢。

让我不解的是,那个澡堂管理员是怎么在一屋子坦诚相见的女人(女孩儿)中准确找出农村人的,不是说洗澡堂里人人平等嘛。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我很快就知道了,原来出卖我们的叛徒,是我们洗澡用的毛巾。油田职工家属的毛巾白的像雪,艳的如花,哪里像我们的毛巾,一色儿灰不溜丢外加黑黢黢。


弄明白了原因,我却更加沮丧。庄稼人放下耙子就是扫帚,没个闲时候,一天到晚洗不了几次手,洗手也是一盆水全家用,涮吧涮吧在毛巾(那时候叫手巾)上随便一擦了事。瓮里的水都是好几里地以外挑来的,谁也不舍得祸祸。这样一来,即使是新毛巾用不了几天就成了灰褐色,再也洗不出来了。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很少有人用得起肥皂洗衣粉,都是用碱面洗衣服洗毛巾,听说还有用草木灰的。


澡堂管理员进去转一圈,用火眼金睛细细察看,谁用的毛巾雪白鲜艳,谁用的毛巾灰不溜丢,一目了然,百试不爽。无论如何斗智斗勇,受伤的总是我们。

我想这样的情景姐姐们肯定也遇到过。为了改变现状,二姐和她的小伙伴们开始了攒钱大业。姐姐们中午不睡觉,三三两两相约去河边沟沿采柳条,回来把柳条的外皮拧掉,仔细晾晒,一把把雪白柔韧泛着亮光的柳条,通过村里的能人不知道卖到了哪里,换回来的零钱被她们小心翼翼藏起来。


后来,她们又学会了编地毯。先是挑出玉米外面的皮儿(土话叫棒包儿)里最细腻的阴干,再放到小瓮里,点上硫磺灯熏,熏好的棒包儿像鸽子的羽毛一样雪白柔软。姐姐们把棒包儿撕成一条一条,双手上下翻飞,编出长长的婴儿手指粗细的小辫子,接头都巧妙地隐藏在里面,再用细白的洋线把小辫子一圈一圈缝成鼠标垫大小的正方形。线也都被隐藏起来了,只露出小辫子的侧面,一股压着一股,像一颗颗上好的珍珠,圆润饱满,闪烁着莹白的光泽,而棒包儿特有的纹理更为那串串珍珠增添了一层古朴和神秘。

最后,姐姐把四个小正方形缝成一个大正方形,美妙不可方物的地毯就编成了。这样的一块地毯大概能卖个两三块钱,据说这些地毯都通过外贸部门出口了。


我有幸多次见证过这艺术品的诞生,姐姐们编地毯的情景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二姐终于有了自己的专属花毛巾,我们全家还沾光用上了她买的肥皂,香皂是舍不得拿出来集体用的。二姐每次洗澡回来,都要把花毛巾洗得干干净净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偶尔我也会拿它去洗澡,回来让母亲帮忙洗好晾干再给二姐放回去。我想二姐应该知道,她那么宝贝的东西被偷用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后来,政府允许私人做买卖,父亲先是摆了一个书摊,等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他把书摊换成了杂货摊,我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生活条件也有了很大改善。自行车、缝纫机自不必说,我上初三的时候家里买了电视机,一到晚上,邻居大人孩子几十口人跑到我家院子里看电视。我家简易盆架上的毛巾也由一条变成了两条、三条。

不过,毛巾的颜色大部分时候还是灰黑色的,有洁癖的二姐用自己的专用毛巾,我上高中的时候,二姐嫁人离开了我们家,父母哥嫂加上我都是马大哈,不是很在乎这些小节,说白了就是懒。


我考上高中、大学,终于有了自己的专用毛巾,不过若说毛巾在我生活中的华丽大变身,还是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的事儿。


我家先生是油田的职工,单位待遇特别好,工衣工鞋自不必说,大米白面食用油,过年发扒鸡火腿,十五有月饼点心,小神童洗衣机用了将近二十年了还没有坏,每年发的劳保用品更是多到用不了。毛巾、洗衣粉、肥皂、风油精,后来又发护手霜、洗面奶,女职工还有卫生纸等各种妇女用品。


可能是从小洗澡的事儿给我留下了心结,王先生发的若干东西里面,我最喜欢的是毛巾。抱着一摞毛巾,我感觉一下子由乞丐变成了富豪。一挥手,浴室里的毛巾统统换成新的。


母亲最羡慕我们家毛巾多,常常和左邻右舍说:“人家三口人一人一个毛巾”。后来又说:“人家一人俩毛巾,一个擦脸,一个擦脚”。再后来,母亲不说了。我自己用的毛巾已经变成了四条,一条厚实的深色毛巾擦头发,一条柔软的浅色毛巾擦脸,再有一条擦脚专用毛巾,还有一条纯棉的大浴巾。


母亲到我家小住,回家的时候我都会给她拿上几块毛巾,这也是母亲最喜欢的东西。母亲爱把我给她的毛巾分给亲戚和村里欠了人情的人家。有些女人们之间欠下的小小不言的人情,给钱或者花钱买东西过了,农产品各家各户都有,送块毛巾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何况这毛巾还是女婿单位发的,闺女给的,说起来总是有几分体面在里面。


前些年,我住了140个平方的大房子。卫生间是干湿分开的,浴室里挂了满满一面墙的毛巾(浴巾)。一家三口每人至少三条毛巾(浴巾),浴室柜里有给客人预备的洗干净的新毛巾,那场面真够土豪。


前些年,我住了140个平方的大房子。卫生间是干湿分开的,浴室里挂了满满一面墙的毛巾(浴巾)。一家三口每人至少三条毛巾(浴巾),浴室柜里有给客人预备的洗干净的新毛巾,那场面真够土豪。

我常常想,可惜母亲早早走了,没有住过我的大房子,没有看见这些浩浩荡荡的毛巾大军,母亲要是看见,恐怕更有说道。


那天我歪在床上看微信,是《人民日报》公众号发的一篇关于提倡极简主义的文章。我抬头看看卧室挂衣橱上面放的几个精致的包装袋,有我单位早些年三八妇女节发的毛毯,有先生单位前年夏天发的夏凉被,还有去年闺蜜旅游回来送的真丝睡衣,有两个箱子里装了农村亲戚给做的厚被子,再想想橱子里满满的衣服,虽然没有什么名牌,也都是自己喜欢、穿着舒服的,不禁幸福地叹息了一声:以后非生活必需品,不再添置东西了,这些东西够我们消费很多年了。


对了,我家的浴室柜里,还有一大摞没有拆开的新毛巾呢。

作者简介:安之,在《德州晚报》及当地刊物和多家自媒体平台发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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