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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城文史】邢侗与董其昌在德平会晤考述

 犁城文学小编 2022-02-26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别号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今上海市)人,万历十七年考中进士,因文章、书法成绩优异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邢侗与董其昌都是因为精湛的书法成就被誉为“明四大书法家”,又称“北邢南董”,两个人在晚明书坛占有重要的地位,尤其是邢侗因精研二王书法誉满天下,深受人们敬仰,明代许多人都以能拜邢侗为师引为自豪。

朝鲜国的一李状元夫人叫曾介之,美貌双全,才华出众,她托人给邢侗致信,恨自己为女儿身不能来中国拜师学艺。邢侗的书法在朝鲜被奉为至宝,一幅条幅价值千金,明代的万历皇帝精通书法,他对邢侗书法赞赏万分,承诺谁能晋献一幅邢侗扇面赐赏八宝。

由此可见,邢侗在明代的名望远远超过董其昌。


那么,邢侗与董其昌本来就居住的南辕北辙相距两千里,他们俩人是怎样相识的呢?据董其昌的记载他与邢侗是相识于万历十九年(1591)。

这个记载是董其昌晚年写的《邢子愿法帖序》透露出来的,他是这样记述:“余为庶常(庶吉士)时,馆师田公宗伯病且剧,同馆议以一人行者,余为请急,卒成挂剑之游。子愿太仆,曾为近体一章,推余意气,论交自此始。已,余出春明过德平,子愿驰百里觞余张太学之第,曰:此地不乏官舫,今日乃仙人过耳。余久卧山中,而冯元成时以小草往来燕齐,得与子愿谈对,两君皆作五君咏,谓李本宁、王百谷、冯元成、子愿与余也。余愧不能当,未有和歌,子愿亦复千古。今王司封(王洽)结集其书,刻成五卷见寄,且所取惟晚年行押尺牍,不矜庄而自合者,尤为具眼。夫子云之玄,待知异世,林宗之鉴,宜取神情,岂特翰墨之林一段奇事耶?子愿书名满海内,非授梨致石之难,惟是自谓大好者,若水乳和合,莫为拈出耳。得司封此举,如子愿复生,俾余闻广陵旧曲,真翰墨中一段奇事,亦非直翰墨林中一段奇事也。嗟叹!不足书此以附不朽。

董其昌的这段话里透露出三个信息:一是记载了他与邢侗在德州运河初次相识过程。二是记载他在德平“张太学"的家里与邢侗进行第二次会面的经历。三是提到明代兵部尚书、临邑人王洽为邢侗刻《来禽馆真迹》时,曾经向他求序的事。


据考董其昌与邢侗的第一次会面确实是发生在德州运河码头,主要原因是邢侗听说董其昌辞官护送座师田一儁的灵柩返乡归葬的事后,对董其昌的行动产生好感,因此,两人在德州运河进行了第一次会面。

据邢侗《来禽馆集》记载,邢侗还专门为董其昌写了一首巜松江董吉士玄宰以座师田宗伯丧南归,概然移疾护行,都不问解馆期,壮而赋之》诗,

诗文如下:“射策人传董仲舒,玉堂标格复谁如。环堤御柳青眠几,近苑宫桃绛笑初。乡梦数过黄歇水,生刍先傍马融居。多君古谊兼高尚,愿谢铜龙缓佩鱼。"

邢侗在万历十四年之前已经是以文章名天下,他以四品官阶辞官时才36岁。此时,邢侗己经辞官五年了,而董其昌在邢侗辞官时还没考上进士,邢侗辞官三年之后,董其昌34岁才考中进士。

邢侗辞官是因为文名太高遭受嫉妒才借口“侍奉双亲"辞官,他辞官之后专心临摩二王书法渐渐的进入佳境。董其昌考中进士后也是因为出色的文笔和书名刚刚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他俩人这次会面是确实因为互相敬佩,邢侗才赶到德州与董其昌会面的。


关于董其昌写的他与邢侗在德平第二次会面这件事,巜来禽馆集》里没有记录,按照时间推算,他写的这件事的时间应该是在邢侗去世之后,应该算是董其昌写的追笔回忆录。

根据董其昌的追笔回忆上的时间推算:他与邢侗应该是在万历二十年后在德平进行的第二次会面。当时,董其昌是将田一儁的灵柩护送回乡之后,第二年春天来到德平,董其昌来德平的目的不详,他自称是来看望一位“张太学”的朋友,邢侗得到消息之后专程骑马赶到德平,从而发生俩人在德平进行第二次会面的事。

德平万家是邢侗姥姥家,邢侗对德平有很深的感情,他应该是德平的常客,他没有记载这次会晤情有可原。董其昌来德平的真实原因不详,根据那个时间查阅德平相关资料,笔者曾经怀疑他来德平与葛昕有关,葛昕正在朝廷任四品官,葛家是名门望族,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董其昌来德平与葛昕并没有关系。

笔者曾经怀疑可能与郭谌家族有关系,因为郭谌刻的"四体千文”碑帖万历皇帝作《御制郭中翰草韵辨体序》,吏部尚书大学士许赞写有赞评,碑帖的价值非同一般,凡学习书法的人无不津津乐道,视为珍宝。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董其昌一字也没有提及郭谌碑帖这件事,而是称他在德平"张太学"的家里与邢侗饮酒叙旧的事。董其昌是想通过这件事说明他与邢侗的密切关系。

但是,根据邢侗《来禽馆集》里的记载,俩人关系似乎是先热后冷,邢侗后来对董其昌存有一定的戒心,他们俩人关系并不象董其昌描写的那样密切。邢侗对这位志高气昂的同道是从敬佩到反感,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的,董其昌志高气昂眼里看不起赵孟頫,而邢侗却极力推崇赵孟頫,正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出现裂痕,邢侗从心里对董其昌产生了一丝不快 ,最终导致邢侗对董其昌渐渐的疏远了。

董其昌为何对赵孟頫不服,其原因另有文章专门介绍,就不在这里述叙了。邢侗对董其昌的疏远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董其昌心存异念,想千方百计得到邢侗的笔诀,我们可以在邢侗《与抚台尹春环年丈》一文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邢侗记道:“德州鄙事甫竣归,拟构栩栩园诗,乃云间董思白翰编舟自北来,特以尺素游唔言,不得已,遂取道武城。意在叩渠笔诀,故不惮仆,仆烦也……”

根据以上记载可以看出,邢侗是看破董其昌想得到自己临帖笔诀,才对董其昌产生烦意。这件事是发生在第二次会面之后。董其昌多次来会晤过邢侗,所以才让邢侗洞查到董其昌的真实意图。


那么,关于邢侗与董其昌在德平“张太学”家里会晤的事是怎么回事呢?如想解开这个谜团就必须先搞清楚德平“张太学”是何许人也?据《邢侗年谱》分析:“张太学即是张凤翼。”除此之外,并没有提供任何与此相关的证明,这样很难让人信服。

为此,笔者查阅明代这个时期与张凤翼相关的记载,发现明代万历年间有三位张凤翼,一位是做过兵部尚书的张凤翼,一位是举人出身的传奇文学家、书法张凤翼,一位是邢侗弟弟邢佑的亲家张凤翼。

笔者经反研究之后,觉得必须为这三个张凤翼设定几个条件,他们其中的一位必须具备如下三个条件才符合德平的“张太学”。一必须是贡生出身,二必须在德平工作或生活过,三必须与邢侗有交往。

根据这三个条件,首先排除了兵部尚书张凤翼,因为他是代州人,进士出身,明显与“张太学”身份不相符。第二位张凤翼是长洲人,举人出身,是一位传奇文学家、书法家,他的条件较为近似。

于是,笔者认真的研究了这位张凤翼。张凤翼(1527-1613),字伯起,号灵墟,又称灵虚先生,泠然居士。他与自己的两个弟献翼、燕翼三人皆有文名,当地的人赞道:前有四皇,后有三张。张凤翼三十八才考中举人,因为会试考进士不中,遂绝意仕途,以鬻书自给。

钱谦益在巜列朝诗集》记载:“伯起与余从祖春池府君,同举于嘉靖甲子,余弱冠与二三少年,酒闌冲入其家讌,酒闌烛炧,伯起具宾主,亲行酒炙,执手问讯,其言蔼如也。先进风流,至今犹可思也。”王世贞《艺苑卮言》云:“张贡生小楷拟《曹娥》,精雅有致,微伤矜局”,“伯起平生临二王最多,退笔成冢,虽天趣小竭,而规度森然。”


笔者经反复研究之后,发现这位张凤翼具备贡生和书法家两项条件,如果他再具备在德平工作和生活的条件,就非常有可能是董其昌所说的“张太学”。

笔者《德平县志丶官师志》后,并没有发现张凤翼在德平县任职生活的任何有关记录,《德平县志》里也没有收录这位张凤翼的任何文章,按张凤翼这样的知名人士若是曾在德平县任过职,《德平县志》不会没有他的任何相关记载。

因此,笔者只好忍痛割爱又把这张凤翼排除。除此之外,查阅其他在德平任职的张姓人的资料,在万历年间任职德平县训导的张爵、张尚卿、张瑼从任职时间上有点符合,但是,从他们的交际关系上来进一步判断,他们都不太符合 “张太学”特征,就将他们三个人还一排除。

有德平文史爱好者分析:德平籍的张洪珏、张学文父子较符合“张太学"的条件。笔者经过次仔细研究后将他父子俩全部排除,因为张洪珏、张学文父子是清代人。这样一来,最后就只剩下邢侗弟弟邢佑的亲家、德州人张凤翼了。


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这位张凤翼也有两处最符合“张太学"的条件:一他是贡生出身,二他是邢侗朋友。据记载这位张凤翼不仅是“贡士"出身,他还与邢侗都是著名文学家、刑部尚书王世贞的门生,他俩是王世贞唯一的两个北方学生。

但是,这位张凤翼仍然是缺少在德平工作和生活过的条件。仔细研读《邢氏家乘》里的相关文章,邢侗撰写的《先侍御府君行状》有这样一段记载:“王玺,聘德州贡士张公凤翼女,兵备副使子顺孙……"这段话不仅是记载邢侗侄子邢王玺娶张凤翼女儿的事,还提供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张凤翼是德州人,二是张凤翼的父亲张子顺担任过兵备副使。

经过反复认真研究后,基本上认锁定这个张凤翼最符合“张太学"的身份。但是,董其昌说“张太学”是德平人,邢侗记载的他是德州人,张风翼到底是德平人?还是德州人?一字之差却是谬之百里,难道是董其昌出现的笔误吗?笔者带着种种疑惑又查阅《德州志》的相关记载,发现《德州志》里根本没有张凤翼及其父亲张子顺的相关记载,这有点太不符合常理了,邢侗是张凤翼的好朋友兼偏亲家,他的记载肯定是不会错。

笔者又按照张凤翼父亲张子顺曾任兵备副使追查,结果,在《济南府志》查阅到张子顺的有关记载:“张子顺,字聚甫,号裕庵,德州左卫世袭千户,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授户部主事,会计允当督饷晋阳,不假催科,军需悉备。暇则与诸生讲学,人才多所成就。后值大同有警,咸宁侯仇鸾统帅往御,属子顺主饷,或谓宜厚之,子顺不顾及,鸾败咸服其有定识,升潞安知府,三年升密云兵备道副使”。

《济南府志》里明确记载张子顺是德州左卫人,这个记载与邢侗的记录相吻合,这无疑又为确定张凤翼的身份提供有利的证据。

那么,张子顺与张凤翼父子即然是德州人,董其昌为何称与邢侗在德平“张太学"家里会晤的呢?为何德平与德州的县志里都没有张凤翼的任何记载呢?笔者经过反复研究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明代德州左卫属于军队制管辖,卫在明代是一种独立于行政系统之外的军事组织,所有士兵单独设立户籍,叫做军户或者是军籍。

这些人平时屯田自养,不服官差杂役,只管“修河打堤、拉纤挂柳、战时归队”,“事无大小,指挥镇抚治之,州牧不与焉”。这些士兵平时分散于所驻扎的州县各个村庄屯田,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一旦有战事就立刻集中,由卫所武官统领从战,战事结束后又散归于屯田原地。

屯田军士军士平时可以携带家属,他们的子孙中有一个人世代相袭,不得改籍,军士年老之后则由一个子孙继续当军差,其余众子孙则享受免除服役等。这个制度一直到清代不变,即便有的屯田已归并于州县,仍称军户。


因为县志里找不到张凤翼的线索,只好追查张凤翼父亲张子顺是进士的这条线索,查阅明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殿试榜进士录,发现张子顺祖籍是河南唐山县人,这就解开了德平、德州为什么都没有张子顺、张凤翼父子记载的疑惑了,张子顺即然是河南唐山人,德平与德州都没有记载就属于很正常了,再说,张子顺父子是世袭祖上的军籍,他们的户籍不归地方政府管辖。

这种现象就象是农业户口人员和非农业户口人员一样,农业户口归当地政府管辖,一切经济来源于农田,而非农业户口归国家直接管辖,口粮生活供应由国家按人口拨发。再查《德州志》发现万历年间德州卫仅仅管辖德平丶平原两个县,由此证明,德平、平原两个县肯定都是驻扎有垦田的军队,张凤翼家庭是军籍出身,不归地方政府管辖,就解决了《德平县志》没有张凤翼记载的难题。

据史料记载:军户虽然不归地方政府管理,但是,他们却有权力在垦田的所在地购买房产,这无疑为张凤翼曾经在德平生活过提供有力的证据。因为德州卫直辖德平,邢侗称张凤翼是德州人符合当时明代军队建制。

例如,临邑在明代归济南府管辖,邢侗的许多幅书法作品都署名济南,而没写临邑是一个道理。最终,反复研读后,根据邢侗本人和《邢氏家乘》、《来禽馆集》里的相关记载,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张凤翼,字元羽,贡士,军户后裔,张凤翼曾经在德平县五里庄居住生活过。


那么,这里有两个疑惑需要解决,一、董其昌如何称张凤翼为“张太学"的呢?按“太学"是古代的最高学府,“太学"之名最早出于西周,历代沿续,直到唐代名称才行有所更迭,明代之后称太学为国子监。凡是曾经被选拔到国子监读书的人被称为监生,俗称“太学生”。张凤翼是贡士,贡士是参加全国范围科举考试(会试)及格后获得的资格,他符合“张太学”身份。

又据邢侗给张凤翼母亲写的《敕封安人张母夏氏墓志铭》记载:“盖安德有元羽张仲凤翼,云世名胡氏春秋学,而元羽尤磊落,感慨风雅……,戊子当省试,母略减匕箸矣……”。安德即是德州,邢侗在此明确指出,张元羽即是张凤翼,古代兄弟是以伯仲叔季来排序,张仲风翼的意思是他家里还有一位哥哥,他排行第二。

邢侗在此还透露出张风翼是在万历十四年参加过山东省乡试,其母亲夏氏正在生病。乡试即山东省举行的举人考试,凡是能参加举人考试的人必须具备贡生资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太学生"。

二、怎样确定邢侗与董其昌是在德平五里庄会晤的呢?

张凤翼曾经收藏过邢侗的一幅《琵琶行》行草,邢侗在两次题跋道:“元羽先生殊嗜拙书,犹嗜痂然。秋日枉慰庄居,遂为书八纸,平生胆肝,庶几倾写什九矣。七夕再夕,济南邢侗漫书。此丁亥秋在五里庄为元羽兄作。更五年,而展转观之,殊自愧悚。瑾然放去都无复绳墨结构。人不可以无年,事不可以自量,信矣。辛卯(1591)嘉平重题"。

丁亥秋是万历十四年(1586)的秋天,这个时间邢侗刚刚辞官回家才几个月,邢侗在跋语里明确记载是在五里庄写的跋语。五年之后,辛卯是万历十九年(1591),邢侗又在上面第二次重新题跋。

这一年正是邢侗先在德平张凤翼家里第二次题跋后,又与董其昌在德州进行了第一次会晤,邢侗这次去德州很可能跟董其昌提过此事,很可能俩人事先约定下次在德平会晤。因此,董其昌才在处理完田一俊的事情之后,第二年春天去德平张凤翼家里,邢侗接到张凤翼的通知之后骑马赶到德平,这才有了董其昌称与邢侗在德平会晤的事情。


综上所述,根据邢侗在德平五里庄张凤翼家里题跋的记载,邢侗与董其昌是在德平五里庄进行的第二次会晤。

作者简介:孙建功 男,1959年9月生人,邢侗纪念馆原馆长,副研究馆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首批齐鲁文化之星、德州市第3批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德州市高层次人才、德州市政协文史专员,德州学院地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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