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三次脱险

我的祖籍是河北省灵寿县，是个大平原，主产小麦棉花和花生。那时候，朴实勤劳的农民收成靠天，耕种靠人背扁担挑，顽强与恶劣环境抗争，被繁重的体力压弯了腰，依然吃不饱穿不暖。我的三爷就带着我18岁的父亲，步行百里来到井陉煤矿逃生。爷俩翻山越岭走山路，来到井陉煤矿附近的横涧卖花生。后来三爷老了，就坐摊横涧，由父亲挑担外出，去卖横涧，贾庄，城关三个集市。

父亲在老年的照片

夜间，被汉奸按倒在桥上

那年冬天，父亲到贾庄集摆摊卖货，冬季天短，收摊时天气已经黑了。从贾庄回家还有8华里，父亲挑着担子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回到横涧村，已经是前半夜了。

横涧村南北街长达3华里，中间有一座石桥，村民们俗称抱鼓桥。桥下有一条小河长流不息，桥面和栏板都是由青石雕刻，铺桥的石条被车辆和行人磨得闪亮。我家就住在石桥的南头，叫横南。有一天，就在父亲脚步刚刚踏在桥头的时候，突然从桥孔下边，窜出几条大汉来，七手八脚把我父亲按到桥上，速度之快真是迅雷不及掩耳。我父亲被吓坏了，他心里想，我是遇到坏人劫道啦！他被人反拧膈臂，压着双腿，立刻疼痛得喊叫：哎呀！哎呀！这时候，拧着父亲膈臂的那人低声问道：听声音，你是来子吗？(来子，是我父亲的小名。)我父亲赶紧回答：我是来子！那人才松开手来，连忙说道：抓错了！抓错了！说完此话，其他几条大汉都松开手，放开我父亲，我父亲歇了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候，几个人恶狠狠地警告我父亲：刚才的事情，不许你告诉别人！要不，小心你的脑袋搬家！父亲回到家里，就没有说过此事。

几年后父亲才给家人提起。父亲说：当时天黑，我听说话的口音，拧我膈臂的人是同村邻居，他是汉奸队的人，他们打人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估计是要伏击地下党人员的，石桥是必经之路，黑灯瞎火的抓错我了。唉，那个社会太可怕，咱老百姓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啊！

城关，父亲夜宿大门洞

井陉城关(天长镇)距横涧15华里，每逢农历三，八是集市。父亲在夜间把东西捆绑好，第二天挑着担子摸黑起身。父亲赶城关集很辛苦，但是他很高兴，县城客流大多卖货。他经常顶着星星走披着月光回，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

城关是县城规距多，天黑就关闭城门严禁出入，由伪警察持枪守门。有一天，我父亲收摊后，他挑着担子走到北关，伪警察已经关闭城门了。父亲好说歹说苦苦哀求，人家就是不让出门。没有办法，父亲蹲在住户大门洞前，只好用身体靠在墙角过夜。他没有想到刚刚睡着，突然有人几脚把他踢醒了，手电筒亮光照在脸上，他睁开眼睛一看，是几名巡夜的伪警察。问我父亲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不住旅店？是边区探子吧？父亲沉住气不敢乱说，咬定是：“住在横涧”，“是来赶集的”，“住不起旅店”。可是巡夜的伪警察就是不相信，又押着我父亲来找北关守城门的伪警察核对，直到守门的伪警察说属实，我父亲才算逃过了此劫。父亲说，人家问什么，咱就答复什么，不敢乱说。人家不高兴骂几句踢几脚，咱也得忍耐，咱惹不起人家。因为那时候伪警察都很厉害，县城是他们的地界。

后来，父亲托人找到管事的伪警察，去向人家求情，才解决了出城门的难题。但是逢年过节，都得先给人家去送礼。没有办法，这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啊。

口误，被伪军扣留了两天

那年腊月，父亲到获鹿进货。他用担子挑着两只筐子，里面装着硫璃格蹦，(用玻璃制作的，是当年盛行的小孩玩具。)计划在农历正月卖出。

回来时经过检查站，几名伪军持枪检查。过路人必须排队检查，伪军问我父亲：你是哪里的人？父亲答复：横涧！没有想到，一句“横涧”惹出大祸啦。父亲按照井陉口音把“横涧”说成“洪涧”了，当时晋察冀边区就建立在平山县洪子店，在人家听来，“洪涧”与“洪子店”，都是同音调。几名伪军扑过来把我父亲抓起来了，任凭父亲解释，那都是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第二天，有个军官来问父亲：你是哪里人？父亲答复：横涧。军官楞了楞神:听口音，你是井陉炭矿的？父亲说：我就住在横涧。没有想到的是，军官连问了几个问题：“横涧街有几里地长呢？”“横涧集市是逢几过集呢？”“横涧戏院大门朝那个方向开呢？”“横涧缸房都卖啥东西呢？”“官井在街道的东边？还是西边？”我父亲都给答复上来了，那个军官笑了，原来军官的亲戚是横涧人，他小时候在横涧住过，这些位置他都记忆很清楚。

后来，军官把父亲释放了，父亲把身上的钱都“送”给军官了。回到横涧父亲病了好几天。父亲念叨：出门真是难，咱老百姓真是有理说不清啊！

侯辰秀(1910年--1989年)是我的父亲，他一生吃苦耐劳，沉默寡言。1956年公私合营以后，他到横涧和风山供销社供职，60岁退休后依然留用，干到70多岁才休息。父亲经历的苦难，他从来不给我们讲述。我一生写稿很多，但是从来没有写过父亲，这篇《脱险》是我根据父亲的聊天片段，整理下来的。记录这段苦难，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父辈的告慰。

文/侯福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