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宁夏中部干旱带的贫瘠山村度过的。故乡的黄昏给我留下诗一样的印象：苍穹下的大地空旷极了，沟壑峁梁是金黄金黄的，金灿灿的谷穗弯着腰，极其顽强地抗击着焦灼阳光的炽烈烫晒，红澄澄的糜穗也低头强忍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山道，还有沟壑纵横的丘陵，煞白煞白的，没有一丝的生机绿意……就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我尾随母亲的光景只有六个春秋，在父亲被急性肠梗阻夺去生命后的20个月后她又被急性脑膜炎夺去年仅44个春秋的鲜活生命。上个世纪60年代我国的农村医疗是落后的，若是赶上现在这样的好时代，这样的病是完全可以得到医治的。幼儿的记忆五岁后才步入牢固期，况且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因后来那次自己在沟壑边玩耍人力车被摔到深沟里，要不是邻居家奶奶发现及时救助，我这条性命也呜呼哀哉了，故而连仅有一年的记忆也丧失殆尽了。对母亲的记忆只能借助哥哥、姐姐、爷爷、奶奶的转述所得：母亲是旧时代典型的农家妇女，每每想到此，我又为母亲所处的时代感到无限的悲哀。母亲姐弟三人，排行老大，母亲生性特别的要强，性情温和，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村庄上至今还传颂着关于她贤惠、和善、孝顺、接济、资助邻里乡亲的小故事。母亲出生贫苦之家，十六岁嫁到周家，与父亲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春秋二十八载，生育子女八个，夭折一男一女。好日子过了十四年，穷日子过了十五年。母亲自幼裹足，煎熬过裹足的痛苦。每当极为痛苦地想起哥哥、姐姐描摹给我的俊美大眼的母亲与玲珑小脚蹒跚走路的背影时，记不起母亲相貌的泪水常常凝成洁白的文字，在字里行间，我依稀看到母亲在清风飘浮中踽踽彳亍的背影轮廓，满眼噙满和善、慈祥、和蔼，清晰可现。父亲离我们而去时我才三岁多。父亲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情感往事几乎是零，因而父亲在我的记忆深处的故事是无法打捞出来的，就连父亲的容颜相貌也一无所记。我在兄弟姊妹中最小，哥哥、姐姐说：母亲是最疼我这个老疙瘩的。由于我在不记事时就失去了父母，我的读书生涯就是在爷爷、奶奶孱弱背膀呵护下，与老姐一起搭灶过了一年生活，老姐吃黑面，我却吃白面。之后又在大姐姐家生活了吃饱肚子的一年光景。此后与二哥一家生活、劳动、放牧、打工、读书达18年。在本村两位民办教师的多次劝说下，我直接随同本村复式教学的四年级下学期读了半年书，之后就到公社完小读完小、读初中达三年半书（由于改假期时间延长半年），毕业后升入高中，16岁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参加过各类劳动，当过民办教师，当过工人，恢复高考后考入大学，毕业后从教26年，从政20年至今。上学期间，每缝周末都要徒步到15公里外的完小、初中上学；每逢周末都要徒步到30公里外的县城高中上学。吃的是红薯面的窝窝头，玉米面的发糕，其艰辛困苦是不言而喻的。此外，还利用寒暑假要到石炭井、大武口去打工，吃尽了苦头，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咸。为了遥远的心灵呼喊，冰雨声一样的眼泪时常缠绕着我童年、少年与青年的梦乡，滴滴都在倾诉着我的痛苦心事和思念父母的悲痛。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我的心灵如同冰雨霜风，在月光浮动的夜晚狂啸；暖阳微风的心灵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少。过早丧失父母，让我过早地饱尝了社会的艰辛，世人的冷眼，苦难经历着饥饿、痛楚、劳顿、温暖、情感的折磨与考验，这成为我而后工作的一笔永远守着的宝贵财富。痛苦时，我竭尽心智思念着父母亲，希望父母亲的影子在我眼前飘盈，给我以精神支撑；忧伤时，我竭力把哥哥、姐姐的温馨想象成美丽飘浮的风筝，牵引着我走向心灵向阳的空间。我是在困苦艰难、忍饥挨饿、流离失所、外出打工、流汗流泪的岁月里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低沉、悲哀、孤苦、忧郁的心灵弹唱一直持续到考入大学时，白面馒头和新鲜菜唤醒了我枯槁的生命活性，而乐观向上的心情是在婚后有了可爱的小生命长女之后。为父母之爱而祈祷阳光照彻我痛苦了几十个春秋的心灵。让我镌刻于心的是这五年半读书生涯，最期盼周末能到爷爷家饱吃一顿饱饭，也算是改善生活吧！是啊！天下哪有不疼孙子的爷爷、奶奶，哪有不喜欢爷爷、奶奶的孙子！天下爷爷、奶奶的心是一样的，尤其是丧失父母之爱的孙子，爷爷奶奶会倍加呵护。据姐姐们讲，母亲的针线茶饭在村庄上都没得挑，别看小小的三寸金莲，在家里是一位内管家。我是记不清了她的相貌、姿态、样子与笑容，她在短暂的44个春秋里没有留下一张让儿女们念想的相片。姐姐说，母亲长得很俊美，眉清目秀，身段也很好看，回族妇女的打扮，裹着腿，搭着盖头，干活麻利，待子女温存体贴，细致入微，很少打骂孩子，也不动怒，言语很干净。姐姐说，母亲的针线茶饭，在本村是数一数二的。每到冬季，她早早就为子女做好准备，做黑帮布底棉鞋。纳鞋底，千针万线，纹路是那么美观整齐，耗去了母亲无数个不眠之夜，耗费了母亲不少的心血。母亲做的棉鞋，在我们子女的心目中多像完美无缺的手工艺品，姐姐说，当时，她们穿的时候都有不忍心踩在脚下的感觉。据姐姐们说，母亲忒疼爱我，尽管解放后我们家的牛羊、骡马、骆驼、车辆充了公，房屋被拆，盖了大队部、学校，家里的生活一落千丈，母亲没有给我们缝制过多少像样的衣服，但哥哥姐姐们，一直在她老人家心中，尤其还幼小的我最让她放心不下，最让她牵挂。三姐说，记得三年灾害之初，我母亲给生产队加工米面，驱赶毛驴推磨，我尾随其后。低标准时的大锅饭吃的是草糊糊，每家都有一个到集体灶上打草糊糊饭的瓷瓦罐，我玩耍时嘴里噙着一根筷子，因看见前面有一粒黄米，用手指头去蘸，一个筋斗，噙在嘴里的筷子戳破了腮帮子，顿时鲜血直冒，哭喊着，母亲正在磨道里推磨，她老人家的三寸金莲不晓得是怎么夺门而出的，立刻抱起我，我一见到母亲“哇——”的一声哭了，满嘴都在喷血，母亲也紧紧搂着我眼泪扑簌簌直流，急忙为我止血，疼爱之情无法言表。姐姐至今一说起就噙不住热泪满面，那情景，那场面，深深地刻印在三姐的心里，永远难以忘怀。父母一生恩爱如初，据二哥说，母亲是理家的能手，从不让父亲操心。母亲非常尊重父亲，父亲也很看重疼爱母亲，从未向母亲动过粗，骂过粗鲁的话，父亲的嘴很是贵气。时光荏苒，岁月船也把我们摇进了耳顺之秋，母亲那颗善良的心和和蔼可亲的笑容自能时常借助于哥哥姐姐的聚会，听他们的叙述来享受了。父亲母亲的坟茔前后紧挨着，每逢祭日，会到母亲和父亲的坟堙边上，长跪不起，祈祷默哀，寄托哀思，寄托缅怀之情！正值母亲逝世五十三周年的祭日，我怀感念不已：母亲如青天里的太阳，千乘之尊，蓝天作衬托，白云做银丝，光芒长万丈。母亲宛若地球，乃子女们生存的村庄，有你有我，希望都健康成长。母亲仿佛是月亮，金风玉露，银装素裹，造梦的作坊。母亲像大船，大海承载，泅渡着家庭这一港湾中的几个生命到彼岸。我心灵自始至终总是有块空地，留有一个圣洁的空间，念想父母亲的音容笑貌，我的成长中始终缺乏父亲的呵护与依护，缺乏母亲的无限温存与爱慕。母亲是我们儿时的摇篮，装满人生的万花筒，她把生存的种子播撒在我们心灵深处，把善良镌刻在我们思想记忆深处，那窗棂上霜花，房檐上的燕子，门庭上的风铃，放飞过的风筝，回响在我们心灵彼岸。母亲之爱是我梦想里那盏熠熠闪亮的灯盏，我会借助红月亮飞越母亲安放灵魂的天堂，向母亲的灵魂倾诉……我要把那枚为爱祈祷来的阳光种植在子女的心里，让明媚的阳光帮我打开念想母亲的心锁，使我丧失记忆的苦痛，从此编制成一段又一段的美丽的故事，创作出一首又一首美丽的诗篇。周占忠， 回族，宁夏同心人。文艺评论家，学者，诗人，散文家。中学高级教师，语文教学专家。吴忠市教育局原副局长、调研员，吴忠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宁夏回族自治区九届人大代表。受县、市、省、国家各类表彰奖励56次，1997年获香港柏宁顿（中国）教育基金会第三届孺子牛金球奖，先后获中华诗词特殊贡献奖等称号。发表作品百万字，从事文学评论与文学创作，从事文艺美学、宗教美学与学术研究38年；在区内外从事各类系列讲座百场次。已出版《文学鉴赏与心理》《心灵的皈依，文化的孤独—文学极限处的张承志引论》5部。另著《太阳下的风景》《暗香浮梦影》（古词集）《梦浅香魂远》（近体诗集）32部，入录《国际名人录》《中国记录年鉴》等65部辞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