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人世间》，始终觉得爸爸周志刚最了不起。这个爸爸在我心目中，甚至超出了勤奋朴实的秉昆。秉昆还有郑娟帮扶着，累了回家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每晚还能泡一个热水脚。 老周独自一人在外，苦苦支撑着自己的家。孤独、寂寞、担心和刻骨的思念牵扯着他。他每个月50多元工资，除了极少数用度，全部寄回家，加上妻子的操持能干，几个孩子都被送去读书。 周家有三个孩子，老大周秉义，老二女儿周蓉，老三周秉昆，就是东北人说的老疙瘩。周秉义和周蓉天资聪颖，每次考试都是100分，老疙瘩秉昆拼死拼活，也只能弄个及格线，在班级里次次倒数。老疙瘩成了老大难。 爸爸最喜欢女儿周蓉。妈妈最喜欢大儿子秉义。秉昆最没出息，也最没人疼。但秉昆内心一直有一股气，不蒸馒头争口气。 请注意，最厉害的孩子，将来都要远走高飞的。最没出息的孩子，往往才陪伴在我们身边。这就是诗人冯化成说的，没出息的人“养口体”，陪伴在老人身边尽孝。有出息的人“养心智”，远走高飞，干得风生水起，给父母增光添彩，让父母感到骄傲。对父母来说，养口体和养心智一样重要，缺一不可。 但养口体，是亲力亲为，是实打实地付出。养心智是父母鼓励的自私，是自我发展，光芒万丈，兼而打在父母身上。父母年轻时，都希望子女养心智；父母年老时，可能都希望子女养口体吧。这不是时间在变化，而是父母的需求在变化。秉义和周蓉后来都考了北大，堪称养心智，只有秉昆在家养口体。 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在周爸爸的要求下，照了一张唯一的全家福。周爸爸预感，也许这张照片之后，就会经历几十年的磨难，再也很难凑齐人数了。
果然，历史的大潮来了，上山下乡，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城，其他孩子失去城市户口，必须上山下乡。最终定夺的还是周爸爸，爸爸建议还是秉义和秉昆下乡。秉昆虽然年龄小，但毕竟是男生。其实爸爸最舍不得的是女儿周蓉。她太漂亮，太招人喜欢了，让女儿到陌生的地方下乡，这是周爸爸绝对不能忍受的。 在送爸爸去重庆大三线的列车旁，周蓉让妈妈与父亲隔着车窗拥抱。因为这一去，三年才有一次探亲假。妈妈害臊不肯。周蓉让弟弟秉昆把自己抱起来，靠近爸爸的车窗，先在爸爸的左脸颊亲了一口，说，这是我的。再在爸爸的右边亲了一口，说，这是妈妈的。 妈妈不会表达爱，女儿帮妈妈表达了。沉浸在幸福中的爸爸，不会明白，女儿这个吻背后的阴谋和深意。她已决定要做这个家庭的叛逆者。送走爸爸后，周蓉不辞而别，偷偷一个人去了贵州，留下了秉昆。 其实，姐姐并非是为秉昆，而是为了追求爱情。她在初二的时候，就喜欢一个北京的诗人，就给这个诗人写信。现在这个诗人成了反革命，被下放到贵州，周蓉义无反顾地去了贵州，寻找诗人反革命，为了自己朦胧的爱。按妈妈的观点，女儿这种行为就是私奔。 爸爸气疯了，宣布不再认这个女儿。但他的心完全破碎了。在自己眼里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周蓉，却有那么大的主意，不但要去贵州深山下乡，还要去嫁给一个反革命。 那个年代只有写信和电报。电报花费太大，信件太慢了。周家人都不敢把周蓉的情况告诉周爸爸，也不敢把地址告诉他。 谁想到周志刚一去，连续四年都没机会回家，到了第五年，终于有了探亲的机会。周爸爸早有打算，要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周爸爸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作为第一批建筑工人，八级技术人员，他是极受尊敬的。作为班长，他又很受领导的尊重。他一身正气，不卑不亢。无论在家庭还是在外面，他都一言九鼎，落地有声。周爸爸代表着那个年代工人的尊严和自信。 可他却为了女儿，低声下气找秉义拿到女儿的地址，还保证不会再生周蓉的气。 在和女儿的怄气中，他彻底败下阵来。知道女儿的胃不好，他用平时省下的饭票从食堂买了二十斤面粉，贵州的糙米太伤胃。虽然二十斤面粉不多，但也能在女儿胃病犯时做一顿疙瘩汤养养胃啊。那时候有纪律，粮食和蔬菜都是特供，这才有六小君子深夜去买猪肉的场景。 但周志刚第一次违反纪律，委托一个农民朋友买了竹篓里的五斤腊肉。作为父亲，他想要把最好的带给女儿。 这么专业傲娇的父亲，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主动打扫公共浴池，把别人丢弃的肥皂头收集起来用。自己三个月发一块的肥皂，就可以省下来留给女儿了。 大三线到处跑建设，很耗鞋子。工人一年只发一双胶鞋。胶鞋太珍贵了。老周学会了编草鞋和补鞋，凑合着用。每隔一年就能节省一双胶鞋，他，全部带到贵州来了！ 在路上有一个细节非常感人。一个小姑娘求着老周把一条小狗买下。小姑娘说，小狗的妈妈已经被杀掉吃了，买下它吧，不然这个小狗也会被杀掉。周爸爸背着竹篓，要走很远的山路，感觉不方便，当然不想买。小姑娘最后哭泣着把小狗放在他身边，转身就跑，说，不要钱了，把小狗带走吧。周爸爸很感动，把小狗抱了起来，把买狗的钱放在地上用石头压上。 这个情节很重要。一是说明贵州实在太苦了，不然谁会杀自己家的狗吃。二是周爸爸最终收下小狗，说明他的心还没见到女儿就开始软化。三是这只叫默默的狗，后来用生命救了女儿的命。 其实这只叫默默的狗，就是周志刚啊。它是父亲送给女儿的礼物。周蓉给它取名默默。然后默默就一直代替父亲守护着她。在冯化成被抓后，她连夜赶往镇上打电话。在黑夜里遇见了狼。一开始默默吓得浑身发抖。但为了女主人，终于挣脱绳索，向恶狼冲过去。它其实是用生命换回主人。 它是谁？这条叫默默的狗就是周志刚。为了周蓉、秉义、秉昆，哪一次不是默默无闻地在奉献？它不仅是周爸爸，也是我们每一个父亲，每一个母亲，为孩子赴汤蹈火，哪怕面对的是自己最为恐惧的狼也要冲上去，为了自己孩子的安全，拼尽最后一口气。 在别人的指点下，周志刚找到了女儿的家。已经担任老师的周蓉正在担水。看到眼前抱着狗透过树叶张望的老人，周蓉问：您找谁？ 周志刚背着竹篓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嘴唇颤抖不止，终于说了一句：蓉儿。千言万语，全部就在这声呼喊中。周蓉脸上经历了无数的变化……水瓢掉在井边，倒在自己的脚上。周蓉噗通一声，跪在泥泞中。
周志刚老泪纵横，为什么？一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爱女，竟过着这般清贫的生活？二是伤心，女儿住在山洞里，挑着水桶，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仅仅四年时间，女儿就被摧残得美丽不再，变成了历经沧桑的妇人。三是疑惑。到底是哪个男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自己的女儿心甘情愿地来到这里跟他吃苦受难？四是激动。终于在大山里找到女儿，多年的思念，刹那间得到了全部的释放。 见面之后，女儿带着父亲看自己的山洞里的教室。爸，这是我们的教室，白天是教室，晚上就是我们的家。周志刚摸了摸炕，说还挺热乎。 周蓉：我和冯化成的事就算过去了？ 爸爸：“见着人再说吧。” 周蓉：“再说什么呀？那你要是看不上他，那我还要离婚啊。” 爸爸：“那该离就得离，为了这个家，不能总想你自己。” 周蓉还是很任性，决然说：“我这辈子是绝对不会跟冯化成离婚的。如果因为他连累咱家什么，我会跟咱们，断绝家庭关系。你们就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爸没妈，没哥没弟，这要还不够的话。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跟我妈的养育之恩，我哥我弟的手足之情。这样够了吧？” 这段话深深刺痛了周志刚，他拍案而起，怒吼道：“不够，我告诉你周蓉，你可以不要我这个爸，但是我还想要个女儿，知道吗？” 等到女儿胃疼了，周志刚又心疼不已。“不哭了，这哭不更疼了吗？不哭了，就当爸爸求你了，这孩子。” 等到见到冯化成，周志刚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看到他的破鞋子。问他的脚多大，把本该带回家的三双胶鞋全给了冯化成。 本来他是要带着女儿女婿回家的，但得知冯化成作为反革命，过年不允许离开贵州。老人家当机立断决定把多年赢得的假期放在贵州，陪女儿和女婿过。还宽慰女儿，家里有秉义和秉昆陪着你妈过。 作为父亲，何其心酸？何其可怜？何其卑微？何其挣扎？何其爱？在女儿的面前，父亲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尊严？与女儿怄气，最终的失败者一定是父亲。或者说，长辈与孩子较劲，最终的失败者一定是长辈。周志刚也与秉昆较过一次劲。两个人互不写信。整整三年时间。秉昆都是郑娟代笔，周志刚则是徒弟郭城代笔。 秉昆是想告诉父亲，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比上北大的哥哥和姐姐差，他不但可以“养口体”，也能够“养心智”。骄傲的周志刚终于感受到了儿子的成长，他主动让出了家长的位置。秉昆开始主持家长会。他说，我不羡慕任何人，我小时候心目中的英雄就是我爸。爸爸常年在外面，却用自己的双手造了这两间房子，让我们自豪，倍儿有面子。 周蓉呢？也许是常年缺少父爱，所以喜欢上大她很多的诗人。父亲所在的地方，永远是远方。她也要去远方，追随自己的爱人。特别是自己所爱又是一个现行“反革命”，这就更冒险了。但也更值得她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看这部剧，我们一次次流泪，程老师都说不能再看，害怕眼泪流光了。她问我对父母究竟是养口体，还是养心智？我一时无语。我们现在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但在周志刚这个伟大父亲面前，很少有人不惭愧地低下头，尤其是我。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