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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男人足浴时总喜欢问技师的过去?

 阴影中游动的鱼 2022-03-02

安红说,足浴这行业已经没法做下去了。而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室内的布置依然如往常一样晦涩且迷离,恰到好处的灯光与暖气充斥着整个房间。随着安红双手在我脚部的来回游走,那带着点霉味的按摩床时不时传来一阵刺耳的颓靡响动,一股昭然若揭的暧昧气息正回荡于我与安红之间。天色已晚,厚重的金丝绒窗帘却遮掩了窗外的霓虹。

我发现除了电视机旁边新添置的财神爷神龛,这里的一切与我首次来时的装潢几乎别无二致。

“主要是问题太多,而答案太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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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男人总是喜欢问问题,”安红用左手撩开眼前的刘海,然后用他那双羊羔般纯洁的眼睛盯着我说道。

“问我从哪里来,又问我要到哪里去,问我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又问我什么时候不干这一行……对你们男人来讲,我的身世似乎是永恒不解的谜团。”

我挪动身体勉强避开了他的目光,接着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对他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为他们问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案,答案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你要知道,提问者是天然的凝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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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将一个纱布药袋丢进洗脚盆中。在他的搅动下,棕色的药渣在盆内逐渐荡开,本只是略显浑浊的水面开始变成一片污浊的混沌。我感觉双脚竟有一些刺痛。

他一边给我搓着脚,一边说道:“他们可以不听,但我必须回答。”他指了指贴在门上的技师行为守则。

“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正规服务,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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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讲我的过去,从高中肄业开始,再到入职这家按摩店为止,”他的小拇指在我脚心不停画着圈,这让足浴盆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旋涡。他像是要用我骚动的双足撬开世界的秘密。我不禁用脚后跟压住了他的手指,滑溜溜的,他却没有挣脱。

“但是还不够,他们想要的更多。”他说,“我的故事中苦难不够,曲折也不够,他们说我的故事少了一些离别,并且还缺了一点恻隐和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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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欢聆听他人的苦难,”我说,“然后用情绪来消解自身困境,有坏的才能有好的,他们的同情指责惋惜与忿懑都是卑鄙的。”

安红朝盆子里加了一些热水,骤然升高的温度将盆内的中药熨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说道:“我们文化程度差不多,王建老师曾经说都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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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回事,因为构成它们的力量都来源于同一种意志……”说话间,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骤降于我的足部皮肤之上,仿佛我的双足正被虚空啃食,于是我忍不住将脚抽出了足浴盆。

我起身问道:“你那包中药究竟是什么成分?”

“不知道,老板买的,她说用了这个可以多收你五十块钱,我还能分到二十块,”他说。

“非常好,以后别用了,你下次直接进入正题。”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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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用白色的一次性毛巾将我的双脚擦拭干净,他擦得很用心,就像每一粒水滴都是生活的倒影。在把足浴盆端走之前,他还用指尖在我的脚背上玩味地掐了一下。我朝他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我就该讲故事了。”他打了个哈欠,橘红色的床头灯恰好照在他慵懒且妙曼的身姿上,并理所当然地在他身后的墙壁留下了一道诱惑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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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四十岁往上的人,那么我现在就是一个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我为了患病的父亲进城打工,进而抛下了学业——父亲是非小细胞肺癌三期,这是常年抽旱烟落下的病根。”

“我会在餐厅打工,会在红旗超市打工,会在小巷里的美妆店打工,但这些微薄收入并不能救回我的父亲,于是我最终来到了按摩店……”

我说,“中年人总是喜欢逼良为娼的故事,这样一来,消费的原动力就从寻欢变成拯救,这种转变足以让所谓的罪恶感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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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没有接我的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但如果你二十出头,我又会是一个坦荡的人。在这个故事里,我来到按摩店只是因为我想要来到按摩店。我会同时厌恶与热爱音乐,我说话大大咧咧,行为放荡不羁,我钟情于爱与和平,并且对所有的诋毁都肆无忌惮,我是一个确凿的好人。”

我将安红的手从我的小腿上拿开,且用眼神制止了他进一步的侵略后,我对他说:“年轻人很吃这一套,独立,不拘一格,将污秽与善良都视为存在的一部分。你这个故事讲得很对,这样看来,你的回头客一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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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没有那烦人的嗡嗡声的袭扰,安红的呼吸显得更加沉重与孤独。他半蹲在按摩床床边,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我的腿毛。

“但是故事总有讲完的一天,”他说,“越来越多的问题,需要越来越多的答案。可生活总归有尽头,即便它是虚构的。”

“或许你应该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也许有人会喜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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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笑了笑,然后他解开了头上扎起的皮筋,秀丽的长发瞬间如瀑布般落下,像是黑色的帷幕正宣告一场舞台剧的终结。“喜欢听我那些烂事的只有文人,但我最怕文人。”

“为什么?”我问道。

“他们总喜欢把我的故事发在网上,还说那是什么创作。不过,还好你不是这种人。”

“你了解我的,我当然不是这种人。”我起身将袜子套在肿胀的双足上,背对着安红说着。

出门前,我看了看手表,晚上十一点二十,这正是一个创作的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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