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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作者梁晓声:周秉昆原型是自己小弟,可惜他看不到这部剧了

 我的学校西亚斯 2022-03-02

  “秉昆这人能处,有事他真上。”

当这句话成了网络流行语,即知电视剧《人世间》火到怎样的程度:收视率创央视一套五年来电视剧新高,在大结局这天,《人世间》开播还不到一个小时,收视率就突破了3%。看到周秉昆、郑娟过上了好日子,观众纷纷表示“放心了”。不同于原著的温暖结局,也符合很多观众的期待。

近日在《人世间》主题座谈会上,原著作者梁晓声肯定了剧版的改编呈现:“影视剧对于我想表达的思想进行了很好的提炼。《人世间》的电视剧将部分角色和情节从概念化变为具象化,更加智慧地进行戏剧展现,例如对于周母这个角色的刻画、将周父认可郑娟的情节改为让郑娟在门口听到父子俩掏心掏肺的对话等,这些改动都证明导演与改编者对原作的提升。如果小说可以重写,我想将主创们的智慧都融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人世间》主角周秉昆原型是作家梁晓声的小弟,不久前刚刚去世。电视剧中的周秉昆是酱油厂的工人,小弟也是酱油厂的工人,也是拿着酱油厂的退休工资离开的。小弟也犯过周秉昆同样的错误,因失误“跑”了两吨酱油,后来他同样入了党,还当了纪委书记。梁晓声原本期待,弟弟能看到电视剧,却未能如愿。

好作家写到后来,都会给自己写一本小说,长达115万字的《人世间》即如此。据梁晓声自己说,《人世间》原著是手写稿,400字的稿纸,第一稿写了3000多页,共写了3稿,将近1万页。“于人间烟火处,彰显道义和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在《人世间》原著的封面,这段话代表了梁晓声对这部巨著的定位。为了它,患有颈椎病的梁晓声每天戴着颈托,伏案10小时以上。

付出如此惊人的劳动,《人世间》却聚焦于普普通通的周秉昆,“他本身就是工人,到最后小说结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领退休金的工人而已”。写这样的普通人,意义何在?这么写,只是为了怀旧吗?如果说《人世间》是时代的史诗,其震撼人心的地方又在哪里?

  作为原著者,我从来不坚持自己的意见

北青艺评:与原著对比,电视剧《人世间》做了一些改动,对这些改动,您满意吗?

梁晓声:原著者一般都愿意自己的作品原封不动,而不是“做减法”后呈现出来。但在影视剧改编中,这是不可能的。

改编之所以叫改编,因为它是“二度创作”,一定会有取舍。除了艺术方面的因素,还有管理方面的因素。影视作品和文学不一样,文学没有前期投资,我一个人准备笔和纸就够了,可以非常个人化地表达,电影和电视剧涉及大数目的投资,必须对这个投资负责,因此影视剧具有商品属性。

北青艺评:您自己也是编剧,有《知青》《雪城》《返城年代》《年轮》等佳作,这次为什么不自己改编剧本?

梁晓声:《人世间》从一起手,我就已经决定了,它可能是不能搞成电视剧的一部书,因此我也就决然地没朝这方面来想。如果是我来改编,可能会跳不出来,删去其中内容时,我可能会陷入纠结。所以我完全脱开,编剧由王海鸰来做。

北青艺评:您现在看电视剧,有觉得遗憾的地方吗

梁晓声:我非常尊重编剧和导演,毕竟电视剧是另外一种艺术。有一些细节可以争议。

比如原著中有一个人物,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人,按那个时期的定性,他算“投机倒把”,而且是几个人一起,形成了一个团伙,因此进了监狱。入狱之后,他和书中的主人公有人物关系。80年代有不少关于他们的“段子”,即所谓“骑着摩托背着秤”的人。在我的小说中,把他写成了一个负面人物,在改编时,变成了一个企业家式的人物。

剧中写到周家姐姐(周蓉),她是一个很任性的女子,爱上一个诗人,追随他去了贵州。在贵州,周父作为“大三线”的建筑工人,也在贵州,他去看女儿,走了很远的山路,看到女儿和诗人住在山洞里。那段父女之间的对话,我心里觉得,保留下来会很好。

当然,我从来不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只在导演和编剧意见有分歧的时候,居中冷静地判断一下,或者选择替谁再解释一下他的观点。有的时候,综合一下双方的改编方向。我这个人从不坚持,因为这个坚持没有特别意义,可能拍完了,之后还要拿掉。

北青艺评:《人世间》完成于2016年,并于2019年赢得茅盾文学奖。2021年,《人世间》搬上话剧舞台,再改成电视剧。像《人世间》这样的“严肃创作”,为什么不是通过传统电视台实现影视化,而是选择了互联网平台?合作的感觉如何?

梁晓声:我是一个不能与时俱进的人,我最近才知道什么叫线上,什么叫线下。互联网平台上的剧给我的印象是,都是古装的,就是宫斗、言情、谍战。这样的话,我肯定敬而远之。

去年我参加腾讯影业、新丽、阅文联合发布会之后,改变了一些看法,因为在会上,我看到互联网平台其实也有许多现实题材的影视剧。这些作品还根据观众的不同年龄层,进行了细分。此外,我接触了许多80后,他们基本已担纲部门主管或项目主管,有工作热情,有判断力。对于《人世间》这样的现实题材,他们也会参加讨论,工作态度都很好,有情怀,是那种我原以为今天年轻人决然不会有的情怀。电视剧《人世间》成功,也要感激李路导演,他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在创作理念上,我们更接近一些。

    写知青,已成一种责任感

北青艺评:《人世间》涉及了两大群体,其一是知青群体,您写过许多知青故事,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个群体?

梁晓声:因为我本身是知青。作家开始写作,肯定是写自己经历过的事,我也不能摆脱这个规律。再到后来,可能就会有一点责任感。我在黑龙江认识的那些知青,返城后,许多人没有工作,拖儿带女生活很难。当时城市对知青大批返城这件事还没准备好,经历了一段混乱期。我就觉得,我应该告诉城市,知青们真实的情况。我觉得,一个写作者通过自己的作品,产生了一点作用,也就很值得欣慰了。

北青艺评:在《人世间》中,还涉及了另一大群体,就是工人,如今很少有小说会写到他们。

梁晓声:我的小弟就在酱油厂当工人,插队时,每次回家探亲,都能看到小弟和工友之间的情谊,当时我就想,以后一定要把这些记录下来。在今天,工友群体已被文学作品边缘化了,《人世间》圆了我自己多年的夙愿。

产业工人首先在概念上,已发生巨变,今天的工厂和从前的工厂也太不一样了。今天已经没有从前那样,一个师傅带着若干徒弟,守一台车床的事了。在过去,师傅对徒弟的影响是很深的,和我们看武侠片的师傅与徒弟的关系,是一样的。现在工厂都是流水线。流水线上大部分不是城市青年,而是农村青年,农家子弟进城,就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

在《人世间》中,周家三姐妹到最后,周秉昆退休时还是工人,还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这是他的宿命,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一宿命,就没活出一个人样来。看到最后,你会觉得,如果周秉昆是身边的一个人,他有困难,我会帮助,他忧伤时,我会安慰,遇到什么困难时,他是可以信任的那个人。我觉得,一个普通的人活到这个份上,也很了不得。

他们的父亲也是退休老工人,当年“六小君子”也都是这样,谁都没变成大款。我基本上是按照社会学各阶层分析的方法来谈的、来设计人物命运的,而不是按照一般的戏剧规律,让他们成为大老板,我觉得这更符合我们的现状。

    我觉得80后非常了不起

北青艺评:如今有一种观点音量很大,对年轻人很不满,认为他们不能吃苦,您怎么看?

梁晓声: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80后,我觉得非常了不起,我很钦佩他们。《人世间》在中央广播电台播出时,责编就是一位80后,是他发现了这部小说。他一发现《人世间》便力挺它,他打报告,他亲自制作,他觉得这是他最愿意做的一件事。

放眼来看,中国80后在航天工业、桥梁工业,乃至在一切方面,尤其受过大学教育的那些人,都当了工程师,当了设计师,他们太棒了。

我们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物质诱惑,什么享受都没有,大家都差不太多。今天的年轻人从小就面对一个商业时代,从你家电视大小、房子大小、上什么学校、爸妈在哪儿上班等等,都在互相比。这种咄咄逼人的差距,叠加在成长的天天月月年年中。所以,我看他们在努力工作,优秀一点,更优秀一点;上升一点,再上升一点,我心里就觉得很了不起。

我希望的一个理想社会,一定是人们的社会保障问题解决后,不必再像今天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乃至压抑自己的另外发展的那些潜能,而能比较从容地达成一个社会向前发展的状态。

我写过一篇两千字的短文,叫《某某某之死》,就是为80后写的,写那种“疲劳死”,我对他们的这种工作和生活状态有极大的同情。我也写过一个女孩,加班的时候跟“我”通电话说,说她口中都有血腥味,因为长期加班到晚上10点以后。我们真的要牺牲几代年轻人的健康,来快速发展吗?在特定时期,也许是难免的,但我们一定要缩短这个阶段,进入一种比较理想的常态。

作家看到问题时,就想写文章,不写出来,思绪就一直在心里,写完了,等于是自我完成。我留下了文字态度,如此而已。

有这个作品或没有这个作品,到底能怎么样呢?也不能怎么样。拍成电视剧能怎样?也不能怎么样。但是它出来之后,可能在客观上会使一部分人觉得,你替我表达了,也替我回忆了,也替我重温了。通过观看,有了一种共鸣,就可以了。

    不要搞那么多的价值判断

北青艺评:《人世间》对当下的社会有无某种映照?是不是有您对时代的回应?

梁晓声: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就是自我完成就算了。如果一定要想它对中国有什么作用,它对年轻人有什么作用,它对当代有什么作用,累不累?那样想,也写不出东西来。

至于对时代的回应,肯定会有。这个回应可以归结为个人的文字性表态,但不是像网红一样,我一定得有多少粉丝。爱看不看,我只完成我的事。

北青艺评:《人世间》对它所涉及的时代变迁,是有价值判断的。那么,您对当下这个时代会下怎样的价值判断?

梁晓声:我觉得不要搞那么多价值判断,其实全部人类文化所做的努力,把它压缩再压缩,提纯再提纯,对人类最有效的那一点,就是人道主义,或者我们叫做人文。而人文的人道主义的核心就是爱和善。道理不就这么简单吗?之所以把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是因为有人靠着复杂吃饭。如果从人文中抽出了人道主义,人文两个字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再回过头去看人类的文化、文艺做了那么多,做到现在,最努力的作者就是在这一点上发力,不做这一点,我们就会回到人马状态。

 文 | 珠兰

来源:文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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