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杨玉环,你会想到什么? 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绝世美貌? 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宫闱艳史? 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无双殊荣? 还是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的悲惨结局? 她是大唐盛世夜空中最璀璨的烟火,轰然绽放之后,只能悄悄陨落。 可她艳压古今的绰绝风姿,丰富传奇的人生经历,却使她成为历朝历代文人所青睐的写作素材。 他们赞美她,怜惜她,也评判她,嘲讽她。 不同的笔下,她被塑造成不同的模样。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杨玉环短暂的一生中,也留下了一首诗,并且还被收录进《全唐诗》中。 这首诗不是写给初恋寿王,也不是写给真爱唐玄宗,更不是与李太白的诗词唱和,而是写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女人。 《赠张云容舞》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塘初拂水。 此诗原名其实非常草率——《阿那曲·罗袖动香香不已》,“阿那”初为词牌名,乃是由杨玉环首创,有婀娜之意。 只是后人发现在诗题之下有一行小字:题赠张云容舞,因此得名。 张云容,何许人也? 据说,她只不过是杨玉环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容貌并不出众,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杨玉环被封为贵妃之后,有一年跟随玄宗到绣岭宫游玩,偶然听闻身旁的侍女也会作《霓裳羽衣舞》,便命她在众人面前表演。 却不曾想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侍女,舞姿却极为动人,甚至能与自己媲美。 她没有嫉妒,没有忌惮,更没有疑心这个侍女是否会借机获得帝王的青睐。 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赞美与欣赏。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此诗一开篇,杨玉环并未着眼于舞姿的曼妙之上,而是独辟蹊径,嗅到了一丝女人香。 罗袖,多泛指女子宽大飘逸的衣袖,张云容身姿曼妙,随乐声起舞,翻飞的罗袖与衣袂间,飘出阵阵香气。 那香味并不浓烈,却弥漫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忘我。 再透过香味,看向舞动的人儿,一袭绯红衣裳,四肢柔软,宛若无骨。 轻摇慢摆之间,如同嫣红的莲花一般袅袅而动,肆意开放在初秋的薄雾中。 短短十四字,从嗅觉与视觉两个角度,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一幅美人轻舞图。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塘初拂水。 这样曼妙的舞姿,究竟应当怎样去形容呢? 在杨玉环的眼里,大概就是: 那一抹被微风缓缓吹出山谷的云彩,梦幻飘逸,柔软缠绵。 是不带一点攻击性的,东方古典的婉约之美。 又宛如早春时节,刚刚抽芽的柳枝,在春风的怂恿下,拂过水面,带起丝丝涟漪。 “初拂水”三字,乍看是从视觉出发,但其实写的又是触觉,那灵动的指尖,倘若轻掠过某人的肌肤,不正像柳枝般轻柔吗? 不经意间挠得人心头一痒,无处纾解,又无法忘怀。 二十八字的小诗,却囊括了视觉、嗅觉与触觉,善用比喻,以世间所有美好之物来描写一个女子之美。 她没有直接写人,但你读完这两句,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一定是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绝美身姿。 让人不禁赞叹一声:果然,最懂得欣赏女性之美的,永远是女性。 这样的欣赏是无比纯粹的,没有爱欲与占有,没有审视与评判。 只有惺惺相惜的感叹。 清朝陆泵曾在《历朝名媛诗词》中评价道: “诗不为佳,却字字形容舞态,出语波俏,亦足见其风致可喜。” 从文学价值来看,算不上是诗中翘楚,但感情真挚,用词娇俏活泼,足见写诗之人灵动的内心。 传说,其实张云容原本的名字并不是这个,只是当日一舞之后,她给杨玉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久之后,唐玄宗召李太白进宫作诗,李白借着七分醉意,叹服于贵妃的美貌,于是便写下了流芳千古的《清平调》。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杨玉环初闻此句,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当日在绣岭宫一舞惊人的小侍女,于是便取诗中二字,为她赐名。 张云容这个名字,便由此脱胎。 明代钟惺在《名媛诗归》中曾评价此诗: 女人看女人无情,非为聪明女子言也。我见犹怜,此岂男子语耶?悟此可读太真此诗。 古往今来,男人执笔去写一个女人有多美,总免不了带上一个“情”字。 一如李白:名花倾国两相欢,偏偏还要“常得君王带笑看”; 又如杜牧:娉娉袅袅十三余,偏偏还要“多情却总似无情”。 美与情,总是分不开的。 而女子看女子之美,又总是带有不甘的,妒忌的。 古往今来,特别是宫闱之中,由于妒忌二字所引发的血案,不胜枚举。 但杨玉环这首诗,却告诉我们: 不仅是男人会觉得一个女人美,女人也同样会去赞叹女人的美。 那种赞叹,是没有一丝杂质的,不带一点目的的。 反之则亦然,不仅是女人会去崇拜一个男人的才华,男人之间也可以惺惺相惜,彼此欣赏。 正如白居易与元稹,柳宗元与刘禹锡,李白与杜甫...... 作家余华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及对莫言一本小说的看法,他说: “我读完之后,首先第一感觉是嫉妒,写得太牛了!” 多么真实的情感抒发,但从他的眼中,我们读出的不是嫉妒,而是欣赏。 一个文人对另一个文人,不加掩饰,更不怀杂质的欣赏。 因为我和你一样,熬过那些点灯写字的日子; 因为我和你一样,经过那些不被认可的瞬间。 所以我懂得你,也为你高兴。 而对于杨玉环来说: 因为我和你一样,是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女人; 因为我和你一样,有着对舞蹈音乐单纯的热爱。 所以我欣赏你,不作为一个女人,只作为一个人。 可惜张云容最后的结局,并不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美满。 唐玄宗晚年沉迷炼丹,宫中聚集了大批道士。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张云容死于道士的毒药之下。 不久之后便是安史之乱,马嵬兵变,玉环惨死。 我们已经无法考证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但我想,若这个小小侍女没有先走一步,马嵬坡下,她一定不会站在那群刽子手中间。 哪怕无济于事,她也会护着那个曾经为她写诗的女人。 不为别的,只为她明白,“懂得”二字,究竟有多珍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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