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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子抗，湖南人，现居广东，著有小说剧本等，曾数次获奖，出版有小说《永恒》。他把一般所谓新诗称为“散句”。
卜居 文/子抗 我将住在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河边。 那条河没有堤岸约束， 夏天涨水的季节河水会淹没青草和桑树。 我会经常在河边散步到深夜， 独自与星空和时间进行沉默的对话。 白天我长时间坐在前廊里喝茶， 并不假装在画钢笔风景画。 廊子里很凉快。 我喜欢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河上吹来的风。 很少有人能找到我。 不过这所房子很好辨认， 就在一棵大树下面。 我不一定戴草帽，也未必有烟斗。 我很好辨认，我的嘴唇变薄了并且干燥， 至于头发，你知道我早就白了。 来吧，我们不喝酒， 你放心我再也不想争论什么。 我的思维局限于道路消失的地方。 这里绝对没有政治经济学， 就连哲学和诗集也集满灰尘。 至于爱情…… 如果你需要一把古典吉它我可以找出来。 我主要的待客之道是沉默， 喝茶，把河对岸的树和瓦屋指给你看。
乌鸦逸事 文/子 抗 1 乌鸦 你这寒冷的 不合作的鸟 2 黑光一闪 乌鸦划过 匕首一样锋利 3 在冻雨中 滴着水 黑色的乌鸦站在 黑色的树枝上 北风只 吹乱一根羽毛 4 冰上的月光惊心动魄 乌鸦悄无声息越过河流 5 有一次在火车上 有一次在河北南边的平原上 有一次在树叶掉光了的烟雾一样朦胧的树上 有一年冬天 有一次远远地 我看见一只鸟巢 很多鸟巢 一路上数不清的鸟巢 6 长达半米的沉重的鸟 游牧民族神圣的鸟 正要飞走 缓慢扇动着厚实肉感的翅膀 正要飞走 神圣的 有着乌鸦一样黑的头发 有着北方的 粉的 白的皮肤的 有着游牧民族隆起的胸部 柔韧结实的腰和 宽大的髋关节 有着硕大的臀部 母马一样高大健壮 有着强有力的大腿 被下腹部的欲望与力量横蛮地统治着的 游牧民族女子 质感厚实的影子 正要飞走 7 据说它总是与冷清优美的 秋冬的田野 与 平缓的山坡一起 与荒草一起 与坟堆一起 8 仅仅站在树枝上 张开尖利的喙 如果那是阴冷的下午 即使没有北风没有 雪 即使眼睛不动 仅仅沙哑粗壮短促的一声 ——哑—— 就会让我的祖先们 惊恐 注视一只乌鸦的眼睛 9 据记载 有一夜月明星稀 曹操 （和他的三十万士兵） 依稀看见 几只 向南飘去的影子 10 爱伦坡的黑色巨鸦 像一个贵族 高傲地站在门楣的雕像上 对于所有的说辞 无论是周密审慎还是慷慨激昂 优美感人 或者楚楚动人的哀求 这位死神的使者 永远只有一个字回答 不 11 驮着秋日傍晚最后的余晖 乌鸦飞入夜里 白昼被带走 没入昏暗的林中 12 异域诡秘的黑鸟 影子 正要飞走 或许是彝族的 黑衣的 乌鸦一样忧郁的女性 她的黑衣的影子 正要飞走 13 来自夜 或者反面，来自 负数 来自底片来自暗物质来自 阴间 黑色的乌鸦 总是与雪 和枯树一起 14 乌鸦仍然在 上千年的黄色绢本上 或者纸本设色的宋徽宗赵诘的乌鸦仍然在 非常细致 修剪过的梅花那边 白额头的 精致的 宫廷的乌鸦仍然在 密闭的没有风的幽暗的熏过香的沉重的棕色里 飞 而梅花 在一千年的棕黄色的纸上 是白的 15 连鲁迅开的药也 治不好的病 连 夏瑜砍掉的头喷射出来的滚烫的鲜血浸泡过的馒头烧成的灰 也 治不好的病 普通的咳嗽的病 形成的坟地 被 树枝上不动的乌鸦 看在眼里 夏瑜的坟上凭空增添的 在风中发抖的 纸的白花 被 黑铁铸成的那只鸟 看在眼里 16 何多苓认为 （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 乌鸦（并不总） 是美丽的 何多苓捕获的四川那边的 （也可能是西藏的） 美丽的乌鸦 影子 正要飞走 看哪，那只大乌鸦模糊的影子 正要飞走 17 直到去年仍然有人声称 （尽管我并不相信） 他本人 亲眼看见 一只乌鸦 18 在罗生们昏暗的阴影里 从罗生们昏暗的阴影里 从 七八具无名尸体散落其间的 罗生门厚实的阴影里 从塌掉一半的 巍峨的罗生门 有重量的阴影里 看 乌鸦乱飞 在天空中被落日映红 一粒一粒的 黑芝麻 清清楚楚 19 当然也夏天 中午或者下午 成群地 铺天盖地地 忽然 乌云一般地 黑压压地 覆盖住黄得过分明亮得过分的 梵高的麦田
河 流 （散句拓扑学第二章） 文/子抗 河流在宏大叙事中也经常成为隐喻。 不过如果带有栏杆和路灯， 楼群的灯光沉入水底， 那就只跟散步和紧密的影子有关。 政治的河从来不流经城市， 赫赫有名的战争发生在地理和时间上游。 词与物垒砌成超级的碑， 胜利的逻辑无可辩驳。河流沉默 如大提琴，在星空下缓慢流过卑湿之地， 向河岸提供草和树，淤泥以及驳船。 可以没有人。一幅钢笔风景画 被我想象为只有树和杂草。 飞鸟 的影子，如锋利的刀划开地图。 我陪同河水一起失踪在雾的下游。 一只瓶子微弱反光。借月光的句子 ， 秋虫吟唱着永恒而沉重的失败。
《楚国黄昏》 文/子抗 那个人沉入水底之后 若无其事的黄昏 水的表情比事先更加稳定 江面不宽，水的深度 只够淹死两三个人 也许有一只蜻蜓打破寂静 后来蜻蜓也飞走了 夜很快袭来 淹没楚地清幽的风景 秦国的夜，秦朝的夜 所有朝代的黑夜一齐涌过来 两千三百年的沥青
《冬天的鸟群》 文/子抗 冬天的表情严肃。 思维 裹上了一层冰。 干硬的土块上竖立一根根白霜。 视野空阔，什么都没有除了枯树， 连一片嫩的树叶也找不到， 饿了只能吃…… 突然，轰地一声，成千上万 麻雀， 从地底下被呼唤出来，扑棱棱 从干枯的田里飞起。 一种谣言，关于饥饿的无稽之谈 迅速扩散， 演变成鸟群动荡的黑云， 沉重回荡在旷野上空。 很快，黑色石头们纷纷坠落， 麻雀的统计数字 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冬天的旷野再次集体失忆。 史书如实记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暮春日记》 文/子抗 浸泡在空，和，黑 的安静里，下班后我在办公室睡着了。 窗外吹进来五月初的风， 吹乱桌上的图纸和一本德国诗集。 显然，它比我懂。 天色已晚。理解已经毫无必要。 我想去一个叫古桑洲的河心岛住一阵子， 岛上可能真的有不少桑树。 岛很窄，透过树看见发亮的河水。 我开始学画画…… 对面楼的窗户被风吹开又关上。 我醒来。海边可能正在下雨。 手机里的音乐被吹得断断续续。 这时候古桑洲上可能也正下着小雨， 窄小的水泥路是湿的。 湿润的古桑洲上 这时候也是这样舒适的凉风。 桑树在暮色中摇动。 * （古桑洲：湘江中的一个河心岛。）
编辑：林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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