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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秘密

 昵称28556420 2022-03-04

纯净的人就像光,让人向往也让内心阴暗的人不敢直视,自惭形秽。

房磊是老总的小舅子。他十分清楚,他姐名义上是帮他,实则是将他当卧底安插在姐夫身边。

但他发现了姐夫在外面乱搞,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姐夫对他不薄,况且姐姐两口子吵架或者离婚,他房磊能捞到什么好处?

不说吧,确实有点对不起他姐。

既然背叛谁都落个“不是东西”的名声,那干脆创造一条自己的原则:他盯着姐夫,只要他不动离婚的念头,怎么玩都行。

姐夫也极聪明,他在一次次试探之后,摸准了房磊的心思。他放开了玩,情人走马观花地换了一个又一个。出门在外他领着房磊,口口声声“我弟”,不清楚的还以为俩人是亲兄弟。

春末,姐夫叫房磊联系某某旅行社的某某人,安排大伙儿出去玩。

这个活动每年都有,不过之前他不对接这事。

可能旅行社有什么人事变动吧。房磊想。他把电话打过去,是个女孩子。女孩好像很清楚这事,说你等一下我找单子。然后电话被搁在桌子上,房磊清楚地听到她喊:“宁首仁的单子在哪儿?”房磊觉得很奇怪,她没有说某某公司,或者说某某总,而是直呼他姐夫的名字。要么是业务习惯,要么是两个人关系不一般。这时女孩拿起电话,说今年定的是去云南,她把日程说了一遍,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最后说报价。说报价的时候她的口气很轻描淡写,和房磊想象中不太一样,房磊本来以为是得先要听报价,或者自己还有一点砍价的余地,但是听女孩的口气,就是告诉你一声,像老婆买完了东西回来跟你吱了一声似的。

房磊被这个阵势给唬住了,心想也搞不清里面什么名堂,也许这次谈话的重点确实是在内容上,不在价格上?可是他应呢还是不应呢。他犹豫着问了一句:“宁总都清楚吗?”

女孩疑惑地问:“他让你跟我联系不就是为了咱们对接吗?你看还有细节需要调整吗?”她的声音很单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困惑。

这个时候房磊如果说价格的事,就会显得他很冒失,很不“自己人”。于是他说:“那行,你把行程发给我,我仔细看看。”

女孩说从QQ传,他基本上已经不用QQ,这个工具沦落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待的地方。很适合她。他说行, 在电脑上给加上了。

房磊还需要去姐夫那边试探一下。都怪他没事先问清楚这个“安排”是怎么“安排”法,重点在哪。

姐夫正在办公室打电话,房磊听声音落了,才敲门。姐夫的两只脚交叠着放在办公桌上,上面一只鞋脱了一半,挂在脚上摇,看上去心情很好。房磊很有准备也很有章法,他先汇报了别的事,他不能直接去问这个旅行社的事,要万一姐夫真跟那边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他专程来问就显得严肃了、刻意了,太把事情拿到台面上了。所以汇报其它工作的时候他很卖力,说话时嗓门很大,笑时也很放肆。很棒的气氛结束时他做了一个要走的动作,又猛地回过身来:“对了,去云南那事儿就按你的意思定了?”

宁首仁说:“行,你把时间确定好。”

房磊弓着身子笑眯眯地出去了。一出门脸就挂上黑,还果然有名堂。宁首仁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他在这些小事的价钱上不操心,不可能单独把价格谈好再扔给房磊去订行程,再说怎么可能价钱定了行程没定?

那个直呼他姓名的女孩,铁板钉钉跟宁首仁有一腿。

房磊闲着也是闲着,在网上随便搜了一下出游的价格。女孩的报价不算过分。

这时女孩在QQ上说话,她说时间得尽快定下来,她得跟酒店确认信息,如果晚了的话,有可能会从这一家酒店换到另一家酒店。她说的“另一家”酒店房磊以前住过,他有个朋友在里面当副总。房磊说这没关系,另一家酒店也不差,老板之一王某,是他朋友。

女孩说,啊?你也认识他?世界真是太小了!

女孩紧锣密鼓地跟他聊起来。她说王某跟她的大学室友谈恋爱,说室友分手时还自杀过,说王某现在好像挺有钱,问他结婚了幸福吗。

女孩的劈头盖脸给他的感觉特别天真特别幼稚,这劲头不太像宁首仁会喜欢的女人。房磊带着一点好奇跟她聊上了。她问什么,他说什么。女孩的问题莽蠢莽蠢的,房磊说王某现在看上去还挺幸福,女孩说:“你见过他们一家呀?”房磊说没有,女孩说:“那你怎么看出来的呀?”每当房磊以为天被聊死的时候女孩就会发起一个新话题,比如说王某以前非常帅,现在还帅不帅;王某为什么有钱投资酒店,投资酒店是不是需要很多钱……她的无知里透着一点纯真一点烂漫和一点邪性,房磊在招架不住中又感到兴致盎然。他就那么耐心地、温和地解答着,直到下班。

女孩叫科儿。

他们莫名其妙地有了很多联系,科儿问他哪所大学毕业的,他答了之后她说她去过,校训是写在一块石头上的对不对。然后第二天她会忽然扔过来一张图,是他学校的校训。

她的信息都是可答可不答的,却又带着一种引诱。是明晃晃的引诱。比方说她贸然发过来的一张图,这张图一定很有特点,角度特别巧妙或者是里面的某个物体很有话题感。房磊沿着她给的路线走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累,还挺好玩。

一天科儿说其实她并不想做这一行,自己好歹是211毕业,老板却是一个凶巴巴的中专生。房磊说:“我们宁总还没上过初中咧。”说完他吓了一跳,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这丫头像歪把子机枪,杵到哪儿就嗒嗒嗒嗒一梭子,把他也带得没心没肺起来。科儿说:“宁总四十多岁了,没上过大学很正常啊。”又说:“他老早出来打拼,还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房磊被说得一头雾水,问她:“宁总跟你说的?”

“我姐跟我说的。”

“你姐?”

“我姐以前还准备撮合咱俩呢。”

科儿呱啦了一大堆,房磊终于想起来,宁总有一个情人,老夸他,说他气质好,前途好。主要是每次出去唱歌时他都不点小姐,那女的就注意上他了。她确实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和他很配。房磊只当是玩笑,没想到妹妹从这儿冒出来了。

“我姐以前在这儿干,我替的我姐的工作。”科儿说:“干不长的。”

“那你想在哪儿干?”

科儿说她学的是设计,当然是想进设计院。好的设计院门槛都是硕士,她正在备考硕士呢。这件事家里人很不认同,觉得她应该趁年轻漂亮拴个好男人,要不然等她读完硕士都快30了还怎么找人。

“我不认同。”她坚定地说:“我不会像我姐。”

房磊还没回答,她又说:“我觉得你也不像你哥。”

就这样一下子把彼此划到了同一个战壕。

房磊在莫名的亲密感中,有点为她姐俩心寒,她们甚至都不知道,他跟宁首仁不是亲兄弟。

关系发生质的飞跃是在一行人从云南回来后。房磊又见着了王某,王某说记得科儿,非常漂亮的一个小丫头,奶倔奶倔的,曾经因为他甩了她室友,她朝他喊“你怎么不去死”。王某说,撩过她,没撩上,遗憾。

王某哈哈大笑着说了些讥讽的话,在房磊听来却像拐着弯的夸奖。科儿特别没心机。科儿特别不容易上手。科儿特别仗义。科儿漂亮但不怎么会打扮。

房磊回来后,科儿让他在她们的旅游网上给她打分。房磊没头脑地问了一句:“你跟你姐长得像吗?”

“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相片?”她发过来一个斜嘴笑:“想要就直说。”

房磊正准备违心说不想,科儿已经把相片扔过来了。眉眼本份的一个姑娘,脸上有着和漂亮不相称的腼腆。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你还想象过我?”

房磊被问噎住了。

房磊说:“你跟我聊天是不是因为王某?”他觉得要不是他认识王某,她没打算跟他说话的样子。这点很奇怪。

科儿说:“不是的,是因为我翻了你的QQ空间。”

“哦?”

“你发过一篇茨维塔耶娃的诗,我也发过。”

房磊在努力回忆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过那玩意儿。

“你没有看我的空间?”科儿问:“我把你的相片都翻了一遍呢,你竟然都没看过我的空间。”

她一下子表现出这么熟的样子,房磊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他只能实话实说:“我其实不怎么上QQ,以前是在单位电脑上才会上,后来认识了你,我才发现我手机上都没有QQ,我又重新下的。”

科儿问他为什么不给手机做备份,如果做了备份倒过来会是全套一模一样的东西。他说这个他还真没研究过。

“有机会你当面教我。”

他说了一句客套话,科儿应了一声“嗯”。这略微反常,以前她总是滔滔不绝。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但是很奇怪,随后的几天里,房磊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有机会”三个字。这三个字变得非常容易提起。这是一个每天都在说,但早被遗忘的词。“有机会见个面”、“有机会吃个饭”、“有机会详细聊聊”……他才发现自己每天生活在虚情假意中。要什么机会,如果想,每天都是机会,随时都是机会。

房磊到底决定约科儿见面。为这个决定他做了漫长而艰难的思想斗争。为什么要见她,见了能干什么,会不会说错话,会不会对宁首仁不利……在挣扎的过程中,他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惊愕,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适合见面。这是房磊有生以来做的最无知的一次挣扎。但正由于这天然的莽撞,他才最终执拗地决定,见她。

既然自己能为一个明知道错误的冲动而纠结,那就让自己去错。

人生中有些冲动需要呵护一下。

为了不让这个见面显得刻意,停了一个星期,房磊去买了一部新手机,他问科儿:“怎么给手机备份?我刚买了新手机。”

科儿开始咣咣咣地讲,房磊问:“能不能见面讲?”

科儿半晌没回话。

房磊望着手机,开始觉得阳光晃而烫。

在他开始恍惚时,再看手机,她还是没有回话。

他揶揄道:“你讲了半天我也没听懂,我可能比较笨。”

“网上有教程,我发给你。”

过了一会儿,科儿果然发过来一段教程。

“想请你吃饭不容易呀。”房磊说。

“我们不适合见面。”

“为什么?”

“毕竟你哥和我姐是那种关系。”

科儿提到这上面来,房磊倒想听听她的看法。他引导她往下说:“其实不影响。”

“怎么会不影响?!”科儿果然中计,开始狂打字。她的句子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房磊看得有点目不暇接,又出奇地振奋。科儿说她姐一开始是被骗的,宁首仁以离异的身份接近她,她知道真相后离开过一阵,后来忍不住想他,就这样又在一起,全家人都看不起她……现在她全心全意做着第三者,还在等宁首仁离婚,所有人都觉得宁首仁不会离婚,但是她自欺欺人。

“如果我跟你认识,今后,我每天都会问你宁首仁准备什么时候离婚,你受得了吗?

“如果他们俩在一起了,我跟你还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可是他们多半是不会在一起的,那么我姐每天都会问我,宁首仁怎么样啦,宁首仁还好吗,我受得了吗?

“就算他们能在一起,结为夫妻,我跟你也不适合见面,因为那样我们就成了亲戚……

“亲戚,什么时候见面都可以。再说,亲戚,也要有界线。”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很明白。房磊感到一阵心痛——在他心目中,这个姑娘有几分直愣,浑身充满有去无回的慷慨。可是她竟然能这么严密地思考这件事,这多么珍贵,和他的冲动一样珍贵。

现在他知道了她也喜欢他,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自己发现的,但既然已经落实了这件事,他的头脑需要冷静一下。

他说:“那我用新手机了啊。那我就不下载QQ了啊。”

他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她的答复,他狠心把卡换了,新手机上没有再下载QQ。

年底宁首仁给房磊介绍女朋友,有点政治联姻的感觉,对方家世很好。房磊说:“你做主。”宁首仁说:“又不是我的事我做什么主。”又说:“那就这样定喽哇。”语气喜庆得铺张。

房磊跟女孩见面,说起自己是宁首仁的小舅子,女孩的睫毛垂了一下:“我以为你是他弟呢。”

后来有几天没联系,再续上时,又是一个若无其事的开始。女孩也是极有心思的,遇上什么事不说话,一双眼睛净在研究人。后来跟房磊、宁首仁一起出去玩,宁首仁带了个女的,房磊故意说:“我哥不该这样”。他想表达自己不会这样,女孩却叮嘱了一句:“你别回去在你姐那儿不下好蛆。”原来是他的同类。

恋爱可以想见的、波澜不惊地持续下去。

第二年立夏时,宁首仁想起旅游的事情,叫房磊联系一家旅行社。

“就以前那家?”

“换一家。”宁首仁说:“以前那个搞接待的是小颜的妹妹,想叫她拿提成,现在小颜嫁人了,还有什么面子可顾。”

“嫁人了?”房磊习惯性地顺着他的话说,把他的主题拎出来重申一嘴,心里想的全是科儿。

“也不算嫁人,只是说好人家了。”宁首仁哼了一声:“还说叫我去吃她的喜酒,回头你代我去吃,我给她包个大红包,别人不得问这谁包的呀。她不嫌臊,我叫她臊一臊。”

很符合他的风格,自私虚伪,弯弯绕绕,夸张又妄为。

一个月后小颜结婚,宁首仁取了一万块现金叫房磊送过去。

房磊开车的时候,心里非常难受,姐夫就算是跟相好的分手,也不用这样侮辱人家,人家毕竟真心相待一场。他又想到科儿,这次会见到真人吧,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到了婚礼现场,他一眼看到那个叫科儿的姑娘。

科儿也看到了他。

她穿着长袖粉色裙子,目光像烟一样,风一吹就弯。他心里抖一抖,走过去说:“你来一下。”

科儿跟着他来到一边,他把红包递过去:“我哥给的。”科儿又折两步回去拿笔,在红包背面写字。她有些乱,所以手上的动作分外地快。“宁首仁”三个字写得很潦草,想了想她又把后面两个字团掉了。

“反正姓宁的只有他。”她慌乱地笑着说。

“考研过了吗?”他问。

“过了。”

“好。”房磊点点头,他也笑,却笑得那么吃力,都难过了。他越发紧张,只能转身离开。脚跟铅一样,他想,她拒绝见面是对的,否则他一定会爱上她。也说不上她哪里好,只是看到她就觉得她是那么地身心合一。这么干净的一个姑娘,如果跟她讲他不是弟弟,是小舅子,她会怎么想?怎么能让她和他揣着同样肮脏的秘密?

就这样,挺好。

身份限制了他的自由,已代他作出取舍。他留一份纯洁在心底,而她,还有天高地阔可以选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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