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嫚姐（小说）

      嫚姐离婚了。

      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突然离婚回到娘家，叫村里人都觉得不解。更不解的人是娘家人，尤其是弟媳妇，总觉得大姑子这么一来，给家里添了许多不便和麻烦。

      嫚姐能从快三十年的婚姻中走出来，不知情的人都觉得惋惜：这么勤快能干的一个人，老公咋能舍得呢？知情的人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那纯粹是她自己做的。

      嫚姐也是体制内的，工作是有点忙，但还不算太辛苦。每个月七八千块钱的工资，老公跟她差不多，俩人供养一个女子。按说日子应该和和美美的，叫多少人羡慕嫉妒啊。

      嫚姐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从小懂事能干，很早就成了父母亲的好帮手。但是，她性子泼辣，心直口快，又是在外面上班的，老是把家里人训得不敢吭声。时间久了，家里人也都把她看作主心骨，大事小事儿的经常跟她要主意。

      俗话说，“依赖是有惯性的。”后来出嫁成家后，她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脾性。弟弟妹妹们耳顺习惯了，都不计较这些。可是，弟弟结婚后，她的脾性还是引起了弟媳妇的不满。

      都说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她再回娘家，其实已经是客人身份了。可是，她好像没有这种感觉，依然是一副大小事情都喜欢做主的架势。这样的情形，由于老人们认同了，加之嫚姐又是在外面上班的，弟媳妇虽然小有不满，也都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毕竟，农村家里的境况还是需要她们经常照顾的。

      要说嫚姐这个人，还的确是能干。在忙自己工作操心自己娃上学读书的同时，把弟弟妹妹们的孩子也经常操心着，有一两个还曾经在身边带了一两年。同事们都说，“你不嫌麻烦啊，虽然是侄子，可是毕竟跟自己娃不同。说得轻里重里的，都不太合适。”

      嫚姐耐得下麻烦，还是这样坚持着。老公呢，觉得也没有什么，就当是替老丈人和岳母分担一点压力。

      在外职工，那个时候的工资都不高。一个月的花销跟两个人的收入，基本就持平了。好在，孩子们都在快速成长，一个一个都上大学工作了。他们就把心思放在了操心老人身上：一年的几次住院了，家里的大小事情了，都是他们主要负责。

      等他们在城里按揭买了房，压力就有点大了。每个月还银行按揭，再加上生活费的开销，两口子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但是，对于嫚姐操心娘家的事情，老公也挺支持的。“毕竟，孩子小的时候俩老人用心给操心了那么久。自己咋说也是吃公家饭的，总比家里头能强些。再说了，操心老人也是必须要尽的义务啊！”

      老公说的也是实话。在他们给自己孩子买了房以后，其实他们的压力挺大的。这一点，嫚姐心里很清楚，可是，她就是那个性子，娘家人有什么事情来找，她都不顾及自己的情况，借钱也要帮。

      那一次，表弟要开个店，向她借两万块钱。她当时身上还没有那么多钱，最后向几个同事借了后，给了表弟。结果，表弟的店一年不如一年，第三年终于倒闭了。借的钱，说是用货物抵了一半，剩余的一半提都不提了。

      四五年前，另一个表弟又要跟人搞工程，来倒钱，说是需要一万。嫚姐抹不下脸，又给挤出来一万给了他。表弟工程搞得咋样，没人能知道，反正逢年过节的走亲戚遇到了，只字不提。

      对于在外职工，没有啥大事情的时候，他们的工资基本还可以满足日常生活。像嫚姐夫妇俩要给娃帮忙还按揭，那就有点吃劲儿了。老公就跟她说：“自助者天助。咱给人借钱，首先都自己手头宽裕了，有点闲钱了就可以。如果借钱帮人家，那怕不是个事儿吧？”

      嫚姐眼睛一瞪：“我姨家的娃，从小就没有了妈，我能看着不管吗？是不是我娘家的亲戚的事情就不应该操心呢？”

      那一次，她闹腾得很凶。说老公看不起她们娘家人，骂自己老公没良心。

      自此，老公跟她不再跟她计较了。但是，她偏要计较。她不说自己把钱借出去要不回来，还要怪老公不如人家男人，挣的钱太少，叫她操心娘家都有心无力。这样的事情，两口子之间在家里拌个嘴，也属正常。可是嫚姐不知道咋想的，要拿到单位跟人家说，依旧是愤愤不平地骂自己老公窝囊，没混成个领导，没有外快。同事们都觉得她很奇怪，大家谁家不是这样的呢？两口子挣钱，有能力了帮一下别人，没能力就不要那么硬撑着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嫚姐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自己娘家的事情都操心好。她每每回家，都要吆五喝六地这样指挥那样指挥，就好像人家兄弟媳妇不会过日子一样。弄得自己老公脸上都挂不住，还不敢说她。

      大前年，村里遇到了拆迁。老家几口人一下子可以分得二百多万，还有一套安置房和一个门面。老公开玩笑说：“这以后吧，家里经济方面的咱们就不用那么操心了，人家比咱们有钱多了。咱们隔三差五地回去看看老人陪陪老人就可以了。”

      嫚姐不知道是认可了还是应付的，也随口嗯了一声。其实吧，这些年的事情多，工资虽然说是涨了，可是跟房价涨的幅度比起来，那真是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坐着小车。老公曾经跟她计算过：“咱们一个月工资能买0.45平米。”

      日子过得平平常常。那一次，老公生病住院了，嫚姐虽然说是陪着一块去办了住院手续。老公看她没有主动提说交住院费的事情，就把卡给她说：“你拿我的卡去交一下费吧。”

      不知道是嫚姐心粗还是本来就没有这个意识，她接过老公的卡就去了。办完手续后，她以老公自己可以操心自己不用陪护为由，回家去了。

      尽管老公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一想自己除了挂药检查之外，一个人凑合着也可以。买饭的时候自己赶不上点儿了，可以让别人代买。

      等出院后，她弟弟因为在工地施工摔了腿，需要住院治疗。嫚姐急得顾不上刚出院的老公，开车跑到医院，忙前忙后地跑腾，把弟媳妇指挥的一会儿叫去三楼去检查结果，一会儿去医生办公室叫看片子。第二次拉着老公一块到医院探望的时候，听说弟弟已经欠费了，自己赶忙去先用信用卡交了一万。老公其实当时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给她拉过来折腾的，坐在那里都不想动。见他急急火火的替弟弟又是缴费，又是出来进去地来回跑，心里突然有点凉了：“我这么重的病，你一句话都没有。你弟弟不就是腿受了点伤，而且人家现在手里握着二百多万的赔偿款，你这么急的……”

      那一天，回家的路上，老公脸色不太好。他觉得，嫚姐在他跟前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心。嫚姐当时还看了一下，也没问老公有什么事情。

      前几天，娘家小妹要给儿子买房，过来想借点钱。嫚姐问老公有多少钱，老公说工资给娃帮忙还个按揭，家里再拾掇一下房子，能有个啥钱呢？“他舅跟前有那么些拆迁款呢，她不好意思开口，咱们哪里有这么多够借给她买房呢？再说了，买房可不是五六万能打发的，最起码还不得十几万啊？”

      嫚姐一听，立马跳起来了：“我妹子的事情难道不跟我的事情一样吗？他舅的是他舅的，你难道就不应该帮衬一点儿么？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这个心。跟你这样的人过上，难受死了！”

      那一天晚上，嫚姐闹活了一整夜，把老公折腾得几乎要疯了。第二天她一大早非要拉着老公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你要是不去，就不是人！”

      这样的话，几十年来不知道已经在老公耳朵里滚动了多少回了。这一次，老公实在忍受不了了，掰开她撕扯的手说：“走，我成全你！”

      就这样，他们去了民政局。硬气的嫚姐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受不了折腾的老公也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回到娘家这么多天，弟媳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了，几乎能拧出来水了。嫚姐自己也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儿：以前那么操心家里的时候，弟媳妇那么热情的。见她回来就“姐长姐短”地叫，她这么一离婚，马上就不一样了。

      吃过晚饭，她一个人溜达到了村外，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愣愣怔怔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却把自己弄到这个模样。

      初春的夜晚，还很冷。夜空很干净，月亮还没有出来，星星就像点点闪光的一块钱硬币。

      嫚姐呆坐在那里，脑子像是给冻住了一样。毕竟是春天了，很多花草树木都在萌芽，也许明天就会吐蕊。可是，自己这棵树，好像还在冬季，看不到一点萌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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